这日离君院却来了个稀客。便是张侧妃身边的衡妈妈。这老婆子生的精明,小眼总是仔仔细细打量所有人,不肯放过半分,鼻头肉厚,嘴角微微下垂,看来不怒自威。据说她是跟着张侧妃进府的,算得上她身边一等一的心腹。
白锦不得不端了笑脸:“原来是衡妈妈,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小姐还在小歇呢,昨儿晚上耍的累了。”
衡妈妈嘴角抬了抬:“不防事,和小姐也说不清什么。”
她这话自是隐喻沈毓琳心智不清,乃是个痴儿。白锦脸色僵了僵,只好强笑:“玉珠,络心,你们两个丫头还不上茶。”
“不必了。”衡妈妈掏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我不多坐,娘娘那儿还有事要搭手,今日里过来也没别的事情,只是给二小姐送来了夏衣和首饰。”她拍了拍手,又从屋外鱼贯走进来八个丫头。
白锦有些吃惊,她们手里的托盘放着外袍二十四件,夏纱二十四件,披帛二十四件,短褂十二件,长褂十二件,短褙八件,长褙八件,襦裙八件,四合及六合湘裙各八件,及衬衣**里裤各十件。此外,还有郡主礼服一套。
衡妈妈又拍了拍手,只见换了批丫头,进来又是八人。这八人手中的托盘则放置着各种饰品,金簪,项链手镯。这样如此更迭几轮,从布料,荷包,到装饰品,山水画,张侧妃只恨不能将这离君院立刻塞满了。
这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事有反常必有妖,白锦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这,衡妈妈,这些不会太多了么?”
“正是按照王府郡主的体统,怎么如今倒嫌多了?”衡妈妈眼皮都没抬,说话带了几分刺意。
早干嘛去了?再者说,这表面的尊荣,要来何用?白锦心中微酸,嘴里却连道不敢,衡妈妈这才扭着身子去了。
玉珠和络心很兴奋。络心高兴的眼泪直流:“这下子小姐总算被重视起来了!这就表示我们以后都有好日子过了对吧?”
玉珠也跟着道:“我这辈子,上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好东西!”
白锦淡漠地叹了口气:“你两个也别光杵着,快将这些东西登记入库,今日里有一阵忙了。”
玉珠和络心欢欢喜喜去了,白锦掀了帘子,沈毓琳早就醒了,小杌子上放置着整碗没动过的雪梨川贝,因是夏日,特意冰镇了,还冒着寒气,看来清爽解暑。
“小姐,您也瞧见了,那边的态度奇怪的很。无缘无故送来这么多东西,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毓琳失笑:“张侧妃那个人无利不起早,肯这么做相信只有一个解释。”
白锦脑中灵光一闪:“怕是王爷回朝之日定了吧?奴婢立刻就去打听。”
沈毓琳微微一笑,端起那碗糖水,轻轻搅动,却是猛的泼向窗外。
白锦瞧着她的动作,诧了诧,了然道:“这是方才玉珠端来的?”
沈毓琳就露出个莫测的笑容:“显而易见。你盯了她那么多天,发现什么了?”
白锦顿了顿,脸上有几分晦涩:“小姐怀疑的果然不错!奴婢盯了她几天,到底叫奴婢发现她竟在小姐的糖水里下药。”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不过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偷偷掉包了药瓶。”
沈毓琳接过瓷瓶,纤长的手指细细把玩着,对这个“她”心照不宣。“查过是什么东西了没有?”
“还不曾。”白锦摇头:“今日奴婢借口出府探亲,这就去查明白,顺便去那大信钱庄,将那六百两兑换银票,这样也比较放心。”
沈毓琳点头:“你是个妥当的。”
白锦请辞出了府,沈毓琳便装疯卖傻,吃了睡睡了吃,倒也没有什么波折。白锦是第二日的傍晚赶回来的,此时她风尘仆仆,脸色并不是太好,络心和玉珠一心扑在她带回来的礼物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白锦强笑道:“你们两个蹄子,越发没规矩了。还不下去,省的在这里碍眼。”
玉珠扭着帕子吃吃地笑:“姐姐可是心疼你那两罐子酱菜?先说好了,我可不会还你。”这丫头近日里倒是又活络了起来,去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白锦点了点她的额头:“死丫头,越来越嘴坏了。还不快去将小姐的炖品端过来。还有络心,我瞧着这些天小姐总是犯困,外头也总不去,可能是风寒引起的渴睡,你去库房取一钱红花,一钱苏木并半钱川椒、莪术、木香。我这次回家,听起民间这个土方子用来泡脚,最能解乏活血。”
两个丫头闻言,脆生生地应了,便走了出去。白锦眼色变了几变,起身将门窗全部打开,进了里间,顾不得行礼便让沈毓琳坐在铜镜前。有时候越是光明正大,越是容易保守秘密,这是沈毓琳教导的。
“如何?”沈毓琳面色不变,外人看来,不过是白锦在为她梳头而已。
白锦咬唇,半晌才道:“出去这一趟,收获倒是不小的。奴婢拿着玉佩去了大信钱庄,果然有人兑现。”说着,稍稍露出袖口一张白纸,分明是银票。沈毓琳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白锦又道:“奴婢托哥哥悄悄找了个外乡的游医,只说是我娘生病了。那大夫看了这药,却说……却说药里含了少量白附子,生天南星并细辛,鸦胆子。每一样都是对身体有害的毒物。这药名字叫做福禄寿,名字倒是好听。可吃了才真真变成寿头,据说这药与活血化瘀反其道而行,正能导致人心血不通,行动迟缓,形如痴儿!”
“福禄寿……”沈毓琳冷笑:“这便是张氏打的主意了。”
“还有。”白锦同样感到愤怒,脸上却泛出喜色:“奴婢听到大街上的老百姓都在传说,王爷在边疆又立下赫赫战功,这次是蒙圣恩进京受赏的。大军下月十五就到,王爷这回是定然不走了。听闻陛下御封他为虎威将军,号德王爷呢!”
“呵呵,难怪张氏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是想显示她有多么贤惠明理,还是我这个镇北王府嫡出的傻郡主有多么奢华无度?”
白锦一愣,立刻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脸色再度沉了下来:“她真是老奸巨猾!小姐,您定要禀明王爷,将她的恶行揭发!”
揭发?她无凭无据,再说,本来的痴儿突然正常了,还指谪向来为王府掏心掏肺的庶母,传出去并非什么好名声。说不定还能成为张侧妃攻击自己的武器,非但不能扳倒她,还惹得一身腥。这种蠢事,沈毓琳是没有兴趣的。她只是略微勾了勾嘴角:“我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此刻的沈玉宁正在花园赏花,她已经听说了张渊被人狠揍的事情,而舅母李氏已经上门闹了好几次,让自己的母亲伤够了脑筋,再加上镇北王回朝受封,连带沈毓琳那贱丫头也分得了不少赏赐,光是封地就多了不少,而她自己,却仍旧是个有名无实的郡君,没有封地,没有供奉。她想的心火旺盛,丫头婢女们都恨不得远远躲开去。
“小姐,喝茶。”依绿战战兢兢递上个金鸡报晓瓷杯。
“这是什么茶?淡而无味,难道你们这些狗奴才都瞎了么?茶汤这么淡,分明是次货!”沈玉宁才抿了小口,突然大发雷霆,将水全泼在依绿的脸上。丫鬟白皙的脸颊上立刻起了水泡,依绿的眼泪在打转,却死也不敢流下来,忙跪在地上,连声讨饶。
“没用的东西!”沈玉宁在她身上拧了几下,起身道:“不逛了。”
依绿连忙爬起来跟上,沈玉宁走的飞快,裙裾翻飞,谁知在花园的回廊上却迎面撞上一个人,只听“哎哟”一声。
沈玉宁倒退了几步,瞧见是个妈妈打扮的老奴,吊梢眼,肉鼻头,嘴角下垂自有副刻薄相,正是张侧妃身边的衡妈妈。那老奴本是个横贯的,见着是沈玉宁才弯了腰露了个笑脸:“哟,这不是大小姐么?瞧老奴这莽撞样,竟冲撞了千金贵体,该死,该死!”说着佯作掌嘴。
沈玉宁一眼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中捧着各色精美的服侍钗环,眼睛都亮了,那怒火也去了一半:“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我娘亲身边的老人,也就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说着,已经开始在衣料上翻看起来:“这季的夏衣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今年比去年多了那么多,往日里我觉得那些尚算不错,可与今日这些相比,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依绿忙附和:“那是,侧妃娘娘最宠爱的就是大小姐。就算您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法给您摘下来。”
沈玉宁心中得意,正要指挥丫头们全部搬去她的小库房,却见衡妈妈的脸色十分古怪。
“大小姐,您的分例,早就已经送去了。这,这是给二小姐的。”
瞬间,沈玉宁的脸色由白转红,在由红转青,十指紧紧的握在那丝绸上,恨不能当场撕碎了:“你说什么?”
衡妈妈只觉得这声音异常的尖利,不由得头皮发麻:“大小姐,这是侧妃娘娘的意思……”
“那个贱人也配?我娘那里我自会去说,你现在立刻给我把这些东西送去我的院子!”
衡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带着身后的丫头诚惶诚恐地跪了一串:“我的大小姐啊,不瞒您说,这是宫里头的赏赐,若是有了差池,可是牵连九族的,您放过奴婢吧,放过奴婢吧!”
沈玉宁许久没有讲话,只是双手握拳,尖利的指甲恨不得嵌入皮肉中,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才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竟亲自扶起了衡妈妈:“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不过与你玩笑,怎就当真了?如今天色不早了,您快些去吧。”
衡妈妈闻言,马上利索地爬了起来,千恩万谢地去了。
沈玉宁眼色阴枭地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回头给了依绿一个耳光:“贱人,让你多话!”她指甲尖利,将依绿的脸划了一道伤痕,方才那沸水泼上去,还隐隐生疼,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沈玉宁朝着身后的两个小丫头道:“盯着她,自掴二十个嘴巴,掴完了才回来。”说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