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虽然占着一片“独立的陆地”但终究属于天神帝国的领地。所以学院也常常不得不在某些事上向皇族低头，比如容忍一名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插班生进入学院。对于其他名校而言，向权势低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但学院低得很干脆，低得理直气壮：你既然有钱就该为学院的建设出资；你有权有势，总有一天要用你的权势还我人情。学院有一群牛人，这一群牛人也是一群疯子，所以常常会惹一些祸。学院需要有权有势的人来擦屁股——许愿雷就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雨申原本是凝气末期，因为之前一番折腾直接回到解放前——凝气初期。在学院外或许还能算得上厉害，可在学院里他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学院有很多“关系户”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关系户可以趾高气昂。特别是黑水领，黑水领的学生都修炼一些奇怪的功法，在这里隐瞒自己的功法、实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他们彼此间几乎谈不上交流更莫说争斗。
然而凡事都有特例，比如现在就有几个面相还略显稚嫩的少年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一言不发的雨申。黑水领消息很闭塞，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此前闹出了一些小风波。他们审视雨申的理由当然也不是因为雨申才凝气初期，而是因为很多女生对雨申十分殷勤。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往往基于一些很简单的理由，比如外貌好看。所以很多女生跟雨申搭话。甚至给他带一些价格不菲晶石。晶石对于修真者而言就是额外的营养——除却天地元气外额外的或许不很纯净，但不可或缺的真元。因为引导天地真元是一件很费时费神的活，而晶石里的真元则不需要引导就可以吸收。教室里的学生都是修止水，他们不会因为吃醋这样的事儿大打出手，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嫉妒。
雨申有些烦，很多人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这让他不能安心。他看着窗外，希望这节课可以快点儿结束。黑水领的很多学生都是“闭门造车”型，也只有历史课这样的硬性理论课程人才会来得这么齐，其他时候学生都是自主学习。这也是弦音送雨申来黑水领的原因。除了在图书馆泡着，弦音其实更愿意让雨申回桃苑，但是雨申却渐渐很少往桃苑跑：弦音和柳客卿的关系因为他的存在拉近了一些，柳客卿常常以“授课”为借口做客桃苑。雨申出于一种幼稚的恶意不愿意顺柳客卿的意。于是最近他都住在黑水领的宿舍。和他同屋的是一个不苟言笑，阴沉沉的孩子。同一个屋檐下十几天，他们的对话也仅止于初见时相互问候的话语。至今雨申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即便是历史课，那个男孩也没有来教室。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的冬日盛典优胜者可以到眺望楼去观书三日。”
“你别忘了点龙窟那些高手，往年他们不参加冬日盛典是觉得没有参与的必要，可既然今年可以去眺望楼。他们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也是，也是。”那人顿时有些泄气。
眺望楼虽然藏书不多，但其中有许多都是不可多得的先贤孤本。若是能去眺望楼读三日，凡是有一定悟性都能精进不少。然而这些话在雨申听来有另一层意思：点龙窟有一群很厉害的人。但其他三楼也有不少不俗之辈——若是将他们一一击败……
“我一定能出名吧。”雨申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他这样说虽然是自大占了大半，但也与他的进步速度有关，自从内丹融于气海，他的修行速度竟比以往还快。虽然正式开始吸取真元才几十日，已经恢复了当初的水平。
“姜雨申，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没，没有啊。”雨申抬头一看，说话的是来自北方大草原的女子巴雅尔塔娜，据说是喜悦和珍珠的意思。小麦色的皮肤是她的特点。她的一头齐腰黑发非常漂亮，即便在学院里，她也保持着部落里的穿着，乍一看就像穿了一身泳装。虽然她才16岁，但身材发育已经相当不错了。于是经常惹来痴迷的眼神。她的眼睛很明亮，像两颗玻璃球。说话很大声，但声音却是很好听的。雨申和她本来不熟。雨申也不愿意跟她熟，他老在躲她。
雨申可以和猫对话，也很喜欢猫。有一天，他以为自己碰到了一只猫。这在学院是很奇怪的事，因为雨申走遍大街小巷都没见过一只猫，偶然看见了一只。除了吓一跳更多的是喜悦。他本来不应该认错，那只“猫”虽然面相确实和一般的猫没什么两样，但体型实在大了些（有雨申一半高）。总之他决定上去套近乎。那只猫似乎不会“说话”，虽然也亲昵地让雨申摸了脑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坐在柳客卿带他去的那个四合院里。雨申一直觉得奇怪，不仅是这座院子，周围几里内的房屋都没有人居住，也没见什么人到这里来。雨申想这猫这样大，应该可以背人吧。然后他就问：“可以背我吗？”
大猫跑得很快，带着他四处乱窜。雨申开心地大叫起来。然后他们跑出了学院，到了林子里。然后，大猫很委屈地伏在一个女生跟前。
那个女生看到骑在大猫背上的雨申嘴张得大大的，雨申目测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那个女生就是巴雅尔塔娜。大猫也不是猫，是北方特有的妖兽“赤炎”。赤炎十分强大，是草原上最优秀的猎手。他们爪上能生炎，一旦进入战斗状态，牙齿便如同经烈火炙烤的钢铁——吃东西都能自主加热。很少有赤炎能被人类驯服，塔娜怎么做到的？她没说。这只赤炎名叫吉达，是长矛的意思。除了塔娜它从未亲近过任何人。
雨申听完也明白了塔娜为什么那么惊讶了。再回头一看，确实不太像猫。塔娜激动地抓住雨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是谁等等等等。
雨申心想：“你真逗，咱两明明就在一个教室上课，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而且不会被驯服的赤炎被你驯服了，凭什么它就不能亲近我。”总之他觉得没意思，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然而他必须去教室上课，所以不得不碰见塔娜。第二天在教室碰到雨申时，她或许想起了昨天傻乎乎地问对方是谁，所以很不好意思。刚抬脚要追上雨申，却在半空停下来，有些讪讪地走了。不过这份羞愧也就维持了一天——接下来的日子里。雨申没有一天不需要想办法“敷衍”她。
“明天可以陪吉达玩吗？”
“冬日盛典，你要参加吗？”
“冬日盛典啊……不知道，你要参加吗？”
“嗯，要。”
“可是，你才凝气中期……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太弱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太多……我，我就是想说……”塔娜说了半天终于词穷了。
“我明白，你只是想说，‘你这水平是去找死么？’如此而已……”雨申朝她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姜雨申，姜雨申。你别生气，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塔娜慌忙追出来，还一边解释，“这样好了，我也参加。如果我们能碰上，我就认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雨申十分无语，连白眼也懒得翻了，心想：“不会说话到这种程度已经没人能超越了吧。难怪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喂，菜鸟。”雨申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挡住，他顺着这只手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比他高出一头，身材有几分壮硕的男子。雨申记得他叫邱宇，修习的功法以锻体为主。“你刚刚似乎说你要参加冬日盛典？那你最好祈祷不要遇上我。因为我会让你……”他略微屈身，贴着雨申的耳朵说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那可真是难为你了。”雨申这样回了一句。邱宇虽然是化池中期。但雨申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死。但雨申不喜欢惹事，他想能用嘴巴解决的事尽量就用嘴巴解决。
可有人不愿意，她大吼道：“邱宇，你别欺人太甚。姜雨申虽然才凝气中期，但谁能保证两个月以后他不能突破化池，与你一战。”
雨申觉得脸烧得慌，塔娜这一嗓子吼出来，她是舒坦了。可是雨申却觉得四周甩来一堆鄙视的眼神。
“一个凝气中期的家伙竟然妄想一个月突破化池。还要参加冬日盛典。是有多愚蠢。”雨申想他们的心里活动大概是这样的。黑水领的学生有一个特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鄙视归鄙视，他们没有参一脚的打算，只是看了三人一眼便自顾自的走开了。
“哈哈哈哈！”邱宇大笑道，“塔娜你居然会相信一个蠢货的大话。你们草原的人是不是都这样白痴！”
塔娜很生气，脸涨得通红，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骂回去，所以准备动手。但雨申握住了她的手。
“邱宇，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记得冬日盛典有一个环节是自由选择对手，到那时输赢自现，这里没有证人，我们就来一个君子协定。若是你输了，就弯下你的腰为今日的无礼向塔娜道歉。若我输了，随你惩处。”
“我会输！哼……我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好，既然如此，若是你输了，你也要跪下来朝天大喊三声‘我是蠢货。’”
“成交。塔娜我们走。”
“姜雨申，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两个月的时间，你能做什么！他是化池中期！化池中期你懂不懂，两个月时间你能过这个坎吗？”刚走出教学楼，塔娜就甩开了雨申的手，数落起他来，“你这样根本不是捍卫尊严，是愚蠢！”
“我如何干你何事？”雨申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是不会说话也要有个限度，他开始讨厌塔娜。所以他甩下这句话就走了。看上去是走，其实很快。这是《落雨书》里的一种功法——云步。将真元聚于脚底，使每一步都能“跳”出去很远，练到极致甚至能产生“瞬移”的错觉。雨申有弹跳力的优势，所以云步练得很快。
他有一个疑惑：邱宇不像这样的争强好胜之辈，即便心里真的不满雨申也断不会做出这样当众拦下并放话的幼稚行径。大概其中还有什么故事吧。
黑水领有学院第二大的图书室——星夜图书馆，十层楼高。即便是雨申至今也没看完一层。雨申进去借了十本书，馆员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修道的人从没见过雨申这样猴急的——每次借十本书，一旬就会还，相当于一天读一本。这样的读法能学到什么？馆员只觉得雨申很蠢。
回到宿舍，雨申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很香，像桂花，可又比桂花浓不少。雨申仔细嗅了嗅，发现是从同屋男孩房里发出的。
“他又在修炼什么诡异的功法？”雨申撇了撇嘴，便回到自己屋里，锁上了房门，认真看起经书来。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上一次雨申准备起来喝杯水，把房门一打开却发现客厅冷得很，像是冰窟一般，哈一口气都能起雾。雨申想离冬天还远着呢，怎么会这么冷。然而他也没细想，就去接水，结果发现一缸子水已经冻成了冰……
他看了看那谁紧闭的房门，立马就明白了这是那谁干的，然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开门。自己灰溜溜的跑了出去在大街上睡了一夜。
“不知道今天会搞成什么模样。还好现在只是香味。”
夜深了，雨申透过窗户看了看外边，今夜的月亮倒是挺圆，就是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红雾。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本来应该先洗漱，可是他刚从椅子上起身就觉得脑袋一晕，十分疲倦。屋子里飘荡着十分美妙的气味，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雨申知道是那个男孩的杰作，可他实在太疲倦了，还来不及细加思考便和衣睡了
……睡了……
香味越来越浓，雨申的眉头却皱成了一团。他的神识仿佛被囚禁在牢笼里，整个世界渐渐失去色彩。恍惚间他又回到了燃火的村庄，满地尸体仿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血一滴一滴接着往下落。他们笑着，笑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冤魂。
大约一刻钟过去，雨申的房门悄然打开。那个阴沉的小孩站在门外，半张脸被门挡住，只用一只泛着红光的眼睛盯着雨申。他低絮道：“不怪我，不要怪我，只怪那个把你安排进这间房的人。”然后他转身，轻轻带上房门。可是房门还没关上，他听到房里的人好像轻声唤着一个名字。他顿了顿，想认真听听。然而不论他如何用心还是听不清，只觉得这个男孩的声音很好听，真的很好听。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比喻来形容这声音，可是他的文化程度实在不高。想了半天，他将这声音比作一道光，钻进他灰暗世界的一道光。他有指甲抠着门框，心里很疼。
他的童年很悲惨，打从他记事起就是实验品，吃这样那样的药，练这样那样的功法。他的世界就是一间漆黑的石屋子，一张冰凉的床，以及无穷无尽的药物和痛苦。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喂了他一杯红色的水。咽下去没多久，他就感觉到疼，钻心的疼。他的痛觉神经应该被锤炼得无比迟钝才对，然而他依旧感觉到不能忍受的痛苦。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烈火炙烤，每一根骨头都被铁锤敲打。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然而他却无法昏过去，头脑十分清醒，然而除了痛，他不知道思考什么。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疼痛开始缓解，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当他睁开眼，发现那些人还站在跟前，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他忽然也很想笑，学那些人一样地笑。他伸出手，很轻松地穿过了他们的胸膛，他的手指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搏动。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还能记起的部分就是一个雨夜，戴银色面具的人问他：“想读书吗？”
他不知道读书是什么，只是直觉应该是个好东西，于是他说：“想。”于是带面具的人就用披风为他遮住了雨带他来了学院。
他修炼的功法有毒，会伤害身边的人，可是他不能不练，一旦停止修练他就会死。他曾尝试过，才中断两天，他就浑身无力，再过一天，那晚的剧痛就会回来。
所以他一个人住在这个偏僻的院落。直到十天前，来了一个姜雨申。他不善言谈，却通晓人情世故。从姜雨申带着行李来到这间屋子起，他就知道有人要对付这个少年。可他不敢做任何事，甚至于告诉姜雨申有人害他也做不到。他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良知让他坦白，理性让他隐瞒。他不知道如何抉择，修炼却不能停下来。
他转过身，重新推开了雨申的房门——走进去。十天以来，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话也不多的男孩。他真的很漂亮，额心的水滴尤其耀眼。他忽然生出要抚摸雨申脸蛋的冲动，他用右手拉住了左手，拍了拍双颊，好让自己清醒些。清醒一些——恼人的问题随之而来。他知道雨申得罪了人，他确定雨申得罪的人他也惹不起，所以他不能直接告诉雨申，他的修炼有毒，会伤害雨申。可是他不能再让雨申住在这间屋，他只能通过别的方式赶走他。
“你……睡不着？”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郁结中时，雨申醒了。
“嗯，半夜起来解手，听你在大喊大叫，不放心。就进来看看。”
“我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雨申坐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着，觉得耳根一热，有种奇怪的滋味在体内蔓延。
“可是忘了梦见了什么。”雨申接着说，“只觉得心口有些难受。”
“既然你没事，那我便回房睡了，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叫我。”
“嗯，打扰你休息了，真是抱歉。”
“没事儿，没事儿。”他像个被揭穿谎言的说谎者，落荒而逃。
“我叫姜雨申，你呢？”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他想，然后将后脚也抬出门槛。“一号，就叫我一号好了。”
“一号听上去好奇怪，以后就叫你小一如何？”
“随你，随你。”他逃得很快，半是张慌，半是喜悦。
躺在床上的他使劲喘着粗气，心跳得很快，咚咚咚的像打鼓。等平静下来，他才意识到，他必须赶雨申走。可是怎么赶呢？该怎么赶呢？想着想着，他竟哭了起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哭。做实验品那段日子，尽管很痛苦，他却从来没哭过。今天一点儿也不疼，他却哭了，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