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知府衙门，后院书房。
为青阳府的旱灾、难民焦头烂额近两年的知府程式微，如今总算松了一口气，天降瑞雪，一连下了三天，明年的旱情就应该会有所缓解了。
花梨木的书桌、书架，古色古香，雕花的圈椅，配上厚厚的软垫，坐上去舒服惬意。
铜盆内的碳火正旺，书房内温暖如春。
程式微已褪去官服，着一身青色休闲软缎锦袍，负手立于轩窗边，看着窗外纷纷下坠的鹅毛雪花，脸上不禁浮现几分得意。
良久，程式微挪步至书桌前，铺开一张大号龟纹熟宣，从笔架上取下一支中等狼毫，蘸墨挥毫，笔走龙蛇，蜿蜒写就“代天牧民”四个大字。
程式微左手捻着须，右手端着笔，腆肚欣赏自己的墨宝，片刻后，掀手搁毛笔于笔架山之上，从侍立一旁的老管家程福手里接过印章，对着印底轻哈一口气，转手稳稳的叩在“代天牧民”的左下方。
掀起方不足寸的小印章，殷红的图案跃然纸上，图纹绵密细腻，迥异于普通文字印章，恰似一小方山水画，给人以深奥难懂之意。
程式微工于金石篆刻，喜爱收藏印章，尤爱这方印章，揣摩有十余年，仍然意犹未尽。
程式微坐回圈椅，手指轻轻摩挲着印章的印钮，恍然失神。
印章是十八年前，从嫁入曾氏的姑母家借过来研习揣摩的，还未待将印章还回，姑母家陡遭变故，印章失去了故主，便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
这些年程式微曾四处寻找打听曾氏遗人，皆不可得。
当年，曾侍郎家遭受不白之冤，满族抄斩，男丁老少七十一人，尽皆被斩首于法场，女眷全部发配教坊司，姑母为守晚节，一头撞死在花厅廊柱，与程式微自小青梅竹马的曾三娘，自从入了教坊司之后，便音信全无。
老管家程福知道个中曲折，明白自家主子心思，此时颤声道：
“老爷，老奴近日得到些消息，还未来得及禀告，曾氏女眷的下落有些眉目了，前几日老奴找到了当年教坊司的署官，那署官说，他对曾氏一门女眷记忆颇深，曾氏的大娘、二娘因不堪屈辱，两年后自寻短见了，那曾氏三娘，性子刚烈，一进教坊司，就用碎瓷片在自己脸上划了两道，倒是保全了节义，在坊内乐队弹了六七年弦子后，被一个跑方货郎赎身带走了，那署官还记得那货郎好像是姓景，人都叫他景货郎，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老奴四处打听那货郎的下落，可打那之后，再没人见过那货郎，所以……”
程式微扬了扬手，叹口气道：“哎，时也命也，即便现下找到又能如何，往事已不可追，但愿她能平安度此余生便好。”
稍稍平静了一会儿，程式微把印章递还给程福，扬眉说道：
“如今天降瑞雪，全赖皇上洪福，承此时机，我要上表一封，旌颂皇恩，彰显德化……”
老管家神色略微有些憋屈，嘴唇嗫喏了两下，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
苦娃后来才从辅训师那里知道，接引青果儿前来萍水寨的“年先生”们，并非姓“年”，他们是第二十期的青果儿，二十为“廿”，与“年”同音，所以在外都自称姓“年”。
苦娃这一届是第二十七期，每六年一期，也就是说三十六年前，“年先生”们也是奔跑在萍水寨的“青果儿”。
青果儿们白天要接受魔鬼式的训练，晚上还要挑灯夜读，学习各类武道知识，有专门的辅训师在晚间授课，讲解经络穴位、药材、武道机理等强化身体的有关知识。
对于萍水寨每日里接受严酷训练的青果儿们来说，时间慢得像蜗牛，刚刚爬过了两年。
如今青果儿总人数还剩九十二人，两年的时间，一共有九个少年不堪高强度的训练，倒在训练场上。
苦娃比刚来萍水寨时，高过了两个头不止。
萍水寨南面有一湾银色的海滩，海滩边，青果儿们正在翻滚的浪潮中练习水中生存术，也叫搏浪术，这不是在平静的海水里游泳，而是在汹涌的海浪中求生。
苦娃在海里扑腾半个多月，喝足了咸海水，从一个狗刨式都不会的旱鸭子，变成了海里的小蛟龙。
在海中求生，最大的威胁来自于海里的不明海兽，好在本届青果儿们运气颇佳，一直没有碰到凶猛的海兽。
苦娃光着膀子斜躺在银色的沙滩上，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发光，那是海水晒干后巴在身上的盐粒，浑身小腱子肉，几乎找不到有肥膘的部位。
躺在海滩上，苦娃看着远处的天空，时常会想到那飘着白云的天空下，还有母亲孤单的的坟茔，一想到母亲，苦娃心里就堵的慌。
减轻思念亲人的痛苦，最好办法就是用更加痛苦的训练来抵消，苦娃抛开思绪，一猛子扎入海水中。
一分钟，两分钟……十五分钟后，苦娃从海水里露出头来，“噗”，吐了一口海水，伴随苦娃露出水面的还有一个巨大的海蚌，蚌壳足有半人长。
苦娃兴奋的躺在海滩上，看着巨大的海蚌，露出了一丝微笑，远处几个青果儿羡慕的看着苦娃。
“唦，嚓……”
听到拐杖插入沙滩的声音，不用回头看，苦娃就知道是萍水寨的总训“瘸子”过来了。
“七十七号，运气不赖呀，碰到这么大个家伙，我来看看，里面有没有点好货色。”
瘸子拎起拐杖，顺着蚌壳上的一个缺角径直捅了进去，捅到一半时，叫一声“开”，坚硬的蚌壳愣被瘸子给撬开了。
瘸子佝身在蚌肉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黑珍珠，在手上掂了掂，咧嘴笑了。
“小子，运气不错，加两次药浴的奖赏。”
现在，青果儿们升级后的药浴改为每月一次了，新用的药材更加珍贵，一次药浴的药材花费就达四十多两银子。
苦娃对每月一次的药浴都充满了期盼。
在使用新药材药浴时，配合暗影门秘传的“推血过穴术”修炼，青果儿们的浑身肌肉都会虬结蠕动，体力的增长可谓是立竿见影，就连五脏六腑也倍觉温润舒坦。
在海浪中搏斗了两个月后，青果儿们开始修习隐匿术。
隐匿术，是杀手的必修课。
萍水寨里有供青果儿们练习隐匿术的各种模拟场景，房舍、花园、森林、城墙、马厩、河流等等应有尽有。
房檐下的横梁上，青果儿们要不眠不休的隐藏五日五夜，才算基本合格，这五日五夜里，不能进食，不能排泄大小便，只允许浅睡。如果睡熟了，掉下地面，地面上铺着一层铁蒺藜，非死即残。
河边的水草内，青果儿们要趴伏至少三日三夜，这里有毒蛇、吸血蚂蟥、蚊蝇等小动物作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如果长期泡在冰冷的水中，身体热量的消耗极大，人很容易疲惫，必须靠着坚强的毅力，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入睡。
……
日子在艰苦的磨砺中缓慢的前行，时间进入了第四个年头。
苦娃十五岁了。
现在苦娃的个头与成人相差无几，四年艰辛的肉体磨练，同时也促进了心性的磨练，苦娃脸上的稚气已褪尽，剩下的只有坚毅果敢。
辅训师们开始传授暗影门独有的技击术。
杀手的特点是不会长时间的与人搏杀，通常是一招致命，暗影门的技击术，自然不同于普通门派的套路武术，摒弃了一切无用的花招，只求稳、准、狠三个字。
青果儿们使用的是暗影门的制式短剑，短剑比普通宝剑短上几寸，大约二尺六寸左右，短剑便于携带和隐藏，正适合杀手使用。
短剑练习的招式是暗影门最经典的绝杀三招，刺、搭、挽刺，这三招是由刺、撩、抹、压、刺、挂、封、挡、探、挑，截、斩等剑术招法糅合、精炼而出的三招。
在训练场上，暗影门的经典三招，每个青果儿都分解、练习不下万次。
待到基本的技击招式练熟后，青果儿们开始两两对战，继而多人混战，从起初的木头代替刀剑，到后来的真刀实枪，青果儿们身上无不伤痕累累。
青果儿们的技击水平，在血与肉的熬练中，快速提升。
技击，非实战无以提高。
暗影门神通广大，为提高青果儿们的技击能力，从梁国、陈国、燕国、越国等几个沿海的国家先后弄来数十个“殿武境”的死囚，供青果儿们练习技击术。
青果儿们早已从辅训师的传授中知晓，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武道分境，分别为勋武境，殿武境，绥武境。分别对应的身体力量起始数为一千斤，两千斤，五千斤，在绥武境之上，武道力量没有上限，力量达到一万斤是绥武境，两万斤也还是绥武境。
武道力量达到千斤以上的勋武境的武者，可在各国的军队中担任哨长以上的军官，统领数百士兵，或者在一县之地担任县尉，负责治安。
达到两千斤以上的殿武境的武者，会受到各国重用，可在军中任中级将领，或担任城守一级的武官。
五千斤以上的绥武境的武者，大都被各国君主封为边关镇守，统帅一军，或在都城担任皇城守备。
这些殿武境的死囚们本就没了生的希望，与青果儿们对阵时，总抱着拉几个垫背儿的想法，对青果儿们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尽管辅训师们一再小心安排，让青果儿们以一对五，但在与死囚搏杀过程中，还是有几个青果儿意外身死，苦娃也数次险些丧命于这些死囚之手。
与死囚们的惨烈搏杀持续了三个多月才结束，付出了血的代价，自然会有血的收获。
其中有两个死囚死在苦娃的剑下，苦娃在萍水寨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