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看似两难的抉择,王先生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天真。
“凭你这头畜生,也配跟我讲儒家的道理?”
“你…匹夫!!”
被人如此轻视,鳄蛟暴怒。可是奈何身体已经被牢牢封住,根本做不得什么。
“孩子!你能理解老夫么?”
王先生直直看向鳄蛟的心脏处,似是看穿了鳄蛟那坚实的鳞甲的血肉,与血池中的左封对望。
“我能!”
左封双目含泪,点了点头。他曾听王先生讲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故事。这是儒家先贤的风骨,他既为儒家的弟子,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所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王先生此时言传身教,更是让他理解其中的大气魄和大智慧。
“孺子可教!”
王先生欣慰地笑了,随即目光凝视鳄蛟的头颅。他是要以浩然气彻底封印鳄蛟的意识,使其陷入长久的沉睡。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鳄蛟疯狂地喊道,可是却改变不了什么。浩然气终于印上了他的头颅,此时的他已经凝聚不起五彩神霞,自然无从抵挡。而他头上鳞甲的糙肉,在一往无前的浩然气面前,显得那般脆弱不堪,就像是被烧红的残刀切过的奶酪一样,一触即化。
“你们真以为这样就能封印本座了吗?这不过是本座的一个分身投影,你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鳄蛟无力的咆哮着,眼睁睁看着浩然气嵌入了自己的额头,它绝望了,它知道这样下去,自己非被封印不可!
王先生置若罔闻,专注地控制着浩然气,这将会是他人生最后的一击,不容有失。
“这是你们逼我的,本座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被逼到了绝地,实在不想再次回归黑暗的鳄蛟发狂了。它的身体忽然变得虚化起来。
左封所处的血池哗哗作响,血池里的血水像激流一样开始倒灌,朝着他冲击而来。
“这是怎么了?”
左封愕然,他已经能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而血池的血水就像灼热的岩浆一样冲刷着他的全身,从皮肤到筋脉,从筋脉到骨髓,从骨髓再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的身体被一种灼热所包围,伴随着这些灼热产生的是无尽的疼痛。
“畜生!你敢!”
王先生预感到了什么,怒发冲冠,手中的浩然气加速朝鳄蛟的颅内撞去,期望能尽快封印掉它的意识。
“笑话!本座有何不敢,这都是你逼我的,这个小鬼的身体这么差,本座以自身蛟血帮他伐筋洗髓,帮他重塑体质。那是他的大造化,你应该感谢本座!”
鳄蛟狂笑道。
“荒谬!你这孽畜分明要对其夺舍,害其性命,手段邪恶之极,还望老夫感激么。老夫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先生怒斥道,手中的浩然气更加逼近几分。
“啊!”
鳄蛟的识海终极被浩然气触及到了,发出了痛苦的吼叫。不过,它却状若疯狂,依旧狂笑不止。
“哈哈!你既知晓也无用,夺舍既已开始,那么任谁来了也阻止不了了!本座虽然舍弃了本体,但是保留下了本源的种子,不消时日本座定能重返巅峰,届时便以你这弟子之躯,来应劫数,不过可惜,你这老家伙是见不到那一天了!哈哈……”
“你做梦!浩然正气,给我封印!”
王先生面色凝重无比,若真如鳄蛟所言,那自己这一番心血真的要白白浪费了!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老匹夫!你别妄想了,以你现在浩然气一时半会封不住我,永别了!”
鳄蛟的身体已经变得完全透明,只有他胸间心脏那一块地还相对保持完整,一颗硕大的心脏在扑扑地狂跳,透过半透明的脏壁,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浸润在鳄蛟澎湃的心血中浮浮沉沉,正是左封。
原来他所处的血池,就是鳄蛟的心脏所在,此时鳄蛟的心血已经快要被他吸收殆尽了,伴随着最后一滴血水被吸进他体内,一道五彩神霞,从鳄蛟的头部快速脱离出来,冲进了左封的额头。至此,鳄蛟小山一般的身体彻底消失在虚空之中,半点痕迹都不剩下。血池也在鳄蛟消失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左封的身体再次出现,轰得一声坠落下来,被王先生接住。
此时的左封已经昏迷,蛟血的倒灌以及伐筋洗髓的痛苦根本不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了的。
王先生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刚才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鳄蛟的意识磨灭了大半,可是仍旧没能阻止鳄蛟的意识进入左封的体内。此时,他已经无力再对鳄蛟进行封印了。
“罢了!鳄蛟终究元气大伤,没有几十年只怕难以恢复。它既以自身气血帮你伐筋洗髓,有心夺舍于你。老夫便助你一臂之力,为你留下一缕浩然正气种子,至于日后是福是祸,就要靠你自己了!”
看着在昏迷中还皱着眉头的左封,想起他平时的过往,王先生心生怜悯。这个孩子也是苦命人,难得的是他那份心性。即便受了万般委屈,也只会自己慢慢舔伤口,不会让亲近他的人担心。这是一种大毅力,如今他有着蛟血的洗礼,也许将来真能成就大事业。或许,他也是应劫而生的人。
想到这里,王先生眼中一亮,他已日薄西山,平素里的流派之见早已淡薄,道家讲究的阴阳相生福祸相依的理论,其实不无道理,也许正如鳄蛟应劫而生欲行大恶一般,此子也应劫而生是为阻恶而来。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中不由放宽,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整了整衣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些,然后缓缓靠坐到左封旁边。此时,天边已经泛白,不多时,一缕阳光透过崖壁缝隙照了过来,照到了他的脸上。原本这谷底终日不见阳光,经过昨晚一战,崖壁破损得厉害,阳光终于不能被完全遮挡,漏了过来。
王先生弥留之际,感受到脸上的温暖,嘴角的笑容更甚,一代大儒,就此随风而逝……
“先生!!”
不知昏睡了多久,左封忽然惊坐而起,似乎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乍然惊醒,左封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的房间。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左封看着熟悉的环境,回忆起王先生与鳄蛟大战,最后随风而逝的场景,不由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你醒了?”
没等左封想太多,门外已经响起乒里乓啷的响声,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瘸一拐快速冲了进来。历经沧桑的脸上充满了惊喜,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严肃,正是左苍。
“叔…叔!”
见到左苍双鬓间可见的霜白,以及他脸上的喜意,左封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艰难地地吐出了两个字。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左苍一把将左封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怎么了?”
左封还有些迷糊,他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状态甚至比平时还要好。尤其是精气神,比平时好了许多,似乎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你还说呢!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大夫说你的状态很奇怪,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很正常,体质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陷入了昏迷,只怕是伤到了头,什么时候会醒都很难说!不过,现在你既然醒了,一切都好了!”
说起这事,左苍还有些后怕。这三天他一直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他虽然不让左封称他为父亲,可是他将其从小带到大,有着父亲的事实和情感,左封出事,他自然分外上心,就连铁匠铺的生意都放了下来。与左苍相熟的乡亲们也都能理解他的难处,而且一些要修修补补的铁器也不是急着用的东西,所以也不催促,只让他好好照顾左封,有的甚至还提了一些东西上门,表示慰问。
“昏迷?”
左封心中一个咯噔,脑海中闪过鳄蛟被王先生封印前的疯狂,预感到这些都有可能是真的。
“王先生…”
左封有些迟疑地问道。
“王先生?你提他做什么?他失踪了,是在你不见的那个晚上消失的!”
提到王先生,左苍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有些气恼。
“失踪了?”
左封已经能够笃定自己“梦”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在他昏迷之前,王先生正要与鳄蛟同归于尽,现在看来这件事只怕已经发生。
“别提那个人了!睡了这么多天,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左苍似乎很不喜欢提到王先生,打断了左封继续追问。起身为他准备吃食去了。
左苍的态度让左封觉得有些奇怪,左苍平时虽然不苟言笑,但是绝对不是刻薄的人,对王先生这个镇上唯一的知识分子一向持有一定的尊重,像今天那般提到他色变的情况,那还是第一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一提到王先生,叔叔会是这样的反映?”
左苍心中不解,可是一时难以求证,倒也不再多想。只是想起那晚王先生杀身成仁的大义,不由心中有些感慨。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笃笃作响,就像是一阵急雨拍打在青石板上,听这声响,只怕有不少人策马狂奔才能造出如此的动静。
“吁!”
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随即便是一阵阵希律律的马嘶,马蹄声应声停在了门外,竟是冲着铁匠铺来的。
“铁匠在哪?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粗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其声如雷,震得整个铁匠铺一阵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