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吹过,中人欲醉。江风徐徐,吹得人皮肤乍然一紧,随后全身毛孔都舒张了开来。
楚青青站起身,迎着江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岭南荔枝虽好,可这酷暑真真难熬。”
云欢道:“我倒是欢喜这里。咱们苏州一带,现在只怕已经阴雨连绵了。”从荔然台归来后,金羽卫失掉了首领李凤,已然式微。而一向精明的云家,这时早已经看出,听风楼的隐隐约约的强大来。于是他们不失时机地,邀请了乐暖余寒青青等人一起北上。
邀请的人正是云琅。他神态诚恳,言语有礼,道是反正商船回返,搭载几个人并没有太多的耗费。而能够邀请到清风楼主人与涵风公子,这简直是极大的荣耀。
好像那晚策划的对拖古浑涵风一行的偷袭,和云家一点关系也无。
云欢显然还没有学会这么快的态度转变,站在兄长身后绞着手指,脸色却不禁红了起来。
拖古浑自那晚之后,好似也突然消失了踪迹。有消息说他已经辗转回了漠北,也有消息说他还在荔然岛上徘徊。
“听说你前日见到了拖古浑,他还逗留在荔然岛之上?”楚青青面向云欢,随口问了一句。
云欢蹙眉道:“我看他遣回了手下的侍卫,就连那个饶舌的蒙善文也回去了。真是奇怪。”
楚青青淡淡地嗯了一声。一时之间,船上忽然静了下来。只听到浆声欸乃,传来一声,两声。
正在这时,一只快艇乘风破浪,风驰电掣地追了过来。
等到青青注意到时,那快艇已然行驶到了他们大船之侧。那船上一个青年文士,远远地朝着这大船作揖。
云琅得到了乐暖的首肯后,将大船稳稳地停了下来。
快艇上的青年文士一身青色长衫,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遥遥拱手道:“请问清风楼楼主是否在座?”
乐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嗯,什么事情?”他这会儿午睡将醒未醒,他喜欢著黑色的衣衫,身形瘦挺,此刻懒懒地倚在船栏上,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
青年文士恭恭敬敬地道:“在下乃是静江府小吏彭田,奉了静江府尹廖静轩廖大人之命,请乐公子过府一叙。”
乐暖扭身看着侍立一旁的廖轩道:“这个静江府尹倒是和你名字颇为相似。”
廖轩神色一凛,立刻答道:“这人与我颇有几分渊源,只是不说也罢。”他在荔然台一战之后主动归附了清风楼,为自己寻了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这时节正是他大力表现的时刻,所以一直不敢放松,想得到主人的一两分重视。
而乐暖一向懂得,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忠诚。所以清风楼在他的授意下,接纳了廖轩。
在咨询了秋无霜之后,他暂时决定把廖轩安置在顺流而下的一个岭南古城-苍梧。
苍梧乃是三江交汇之所,占尽水利,乃是扼制两广物运的关口。清风楼在此自然亦有生意,除了清风客栈,秋无霜也在招募人手,意图在河运上一展身手。
第一个愿意合作的便是云家。这也是乐暖为人如此孤傲,却降尊纡贵地乘坐云家客船奔赴苍梧的原因。
“说起来,我们廖大人也念着这位子侄已久,特特过来邀请了三五次,也不见廖公子前往。”彭田急忙道。
“你家大人,不抓我论功行赏就好了!”廖轩从鼻孔里嗤了一声道。
“怎么回事?”乐暖从靠椅中直起了身子,问道。
“回公子,咱家大人十分仰慕公子,渴盼一见。”
乐暖一挑眉毛,看了看楚青青道:“告诉他,如今我急着携眷北归,他日有空,定当登门拜访。”说完,他转过了脸,揽住身边的楚青青,不再多看来人一眼。
彭田一看无望,不敢再多说,眼风瞟了过去,只觉得清风楼主身边那位女子,一袭红色单衣婷婷袅袅,长发如云闲闲缀在腰间,单看背影便觉风姿无限。
他一边调转了船只,一边暗暗想着方才那个背影,暗暗叹了口气道:“这女子难道比大人那位如夫人还美些?”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荒唐,右掌轻轻拍了自己的脸。
那艄公见这位大人又是皱眉又是微笑,不觉问道:“大人,咱们…”
“回去复命!”彭田沉声道。
且说乐暖一行等人,傍晚到了苍梧,便把大船停泊在码头一处如烟绿柳之畔,弃岸登舟,要在城里歇息一晚。而余寒与乐暖一拜而别,飘飘然地失了踪迹。
这苍梧紧邻西江,一泓碧水,拥着整座城市缓缓流向东边,像是美貌女郎腰间一束碧绿的丝带。
走在江堤之上,晚风徐徐,波光粼粼,江堤两边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卖蔬菜的,生鲜的,捏面人儿的,卖糖人的,种种玩意儿,不一而足。堤上行人三三两两,悠闲自在。
“我只道岭南多瘴疠,没想到这里百姓悠闲自在,倒比长江沿岸好上许多。”楚青青道,“咱们北边,还得时时刻刻防着鞑子来犯。”
乐暖温声道:“国家兴亡,朝代更替,到底也不关老百姓什么事。”
楚青青叹道:“老百姓要的,也不过就是有这种好日子过罢了。”
乐暖一边携着她手徐徐步下江堤,一边道:“咱们已经和云琅道了别,如果不急的话,倒是可以在这里盘桓几日。”
当然两人入驻了清风客栈,掌管这间的客栈的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见到乐暖,惊得手中的算盘落在了柜台下面。
“苏掌柜,不认识我了。”乐暖语调轻快,像是遇到了多年老友。
“哪里,哪里,老朽早就听消息说公子来了岭南,没想到此生有幸,还能再见公子一面。”说着从袖中掏出了手帕,掩住了一双朦朦泪眼。
一边又高声叫道:“阿牛,阿牛,快把后院的上房收拾起来!”早有门口的伙计应声去了。
乐暖不再客气,带了楚青青穿堂过院,朝后院走去。过了第二进院落,穿过右边的角门,才到了最后一进院落。
苍梧一带,山路崎岖,平原无比珍贵,在这寸土寸金的大街上,拥有这么一处大大的院落,委实极为难得。
楚青青到了过了第二重角门,眼前一重小院,有一位姑娘,正在为廊下的一株芭蕉浇花。
听到角门一响,头也不回,直接问道:“阿牛,你带回我要的丝线没有?”
乐暖也不答,直接牵着青青的手走了进去。
那姑娘听不到人声,回身一看,顿时愣在了那里。还好,她迅速掩了惊诧,眉眼中忍不住的笑意道:“早早准备下了,没想到这么快过来。”
一边却忍不住好奇,瞟了楚青青一眼。
乐暖道:“这是青青,我的朋友。”
姑娘点点头,带了两位去了正房的东厢。房间一色青砖灰瓦绿窗纱,屋内青砖匝地,看起来整齐洁净。
翠云道:“沐浴的热水预备下了。”说着缓缓退出了房间。
楚青青立刻将自己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道:“唉,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歇歇!”乐暖却歪在了榻上。
“怎么不去沐浴?”楚青青问道。
乐暖说:“我觉得今晚必定还有事情,容不得咱们偷这次懒。”话音甫落。廊下传来那姑娘的声音:“公子,公子!”
乐暖站起身来,出了门问道:“朝云,什么事情?”
朝云道:“方才苍梧府衙投了名刺,想邀公子过府一叙。”说着举了托盘,盘子里平放着一叠名刺。
“怎么倒有两张?”乐暖拿了起来。
“那府衙的管家递了过来,爷爷不敢擅自做主,就让阿牛哥传了进来。”
“静江府尹廖风轩…苍梧府尹岳榛…”乐暖沉吟道:“就说我这几日有空,必定回访。”
朝云低低应了,转身出去。
乐暖转身回去,楚青青正好奇地坐在床上,问道:“阿暖,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事情。”
乐暖笑道:“山人自有神机妙算。”其实是方才两人一路走来,后头一直有人不远不近地缀在了身后。他不欲告诉青青,反而害她担心而已。
楚青青点点头道:“那我便去沐浴。”
正在这时,角门吱呀一响,朝云又快步走了回来,在廊下叫了声:“公子!”
乐暖不耐,没有起身,问道:“什么事?”
“方才那人竟不肯走,而且他家大人现在已经到了咱们厅堂里坐等。”
“凭他什么人,今晚我也不见。”乐暖道。
“那人,那人已经将刀架在了阿牛哥的脖子上。”朝云急切道。
乐暖一听,立刻道:“你就在此地陪着青青,听她吩咐。我去前院看看。”朝云赶紧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