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灯笼的柔光照亮一个高大的背影,此刻慢慢地软倒在蓝骞人的怀抱里。
“难道真地是场梦么?”
“是场梦,你一定是太累了。”声音温柔低沉,小杏心中一冷,急忙矮下身子,蓝骞人冰冷地眼神扫向了窗户,象是把利剑一样的触感。
几个家丁正抬了顶小轿,从角门那里堪堪拐过。一只素手似是掀开了轿帘,仓皇间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面。风鬟雾鬓,想要投靠的男人,却不能给她哪怕一夜的保护。
正沉思间,碧纱窗外人影一晃。
“听说你今天刚过来,是不是也同我一样睡不着?”这声音有一丝暖洋洋的沙哑,正是刚才那个认为自己坠入了迷梦的人。
“我不认得你。”小杏冷冰冰说道。
“你一定记得,刚才表哥叫了我的名字。”他转过身来,整张脸贴在碧纱窗上,印出一个深深的漩涡。这当然是他的秀挺的鼻梁导致。他还有灿若星辰的眼睛,此刻里面是最无辜的眼神。但在已过三更的无星无月的夜里,小杏觉得,这象是一只猫头鹰迷失了回乱坟岗的路途。她忽然感觉到,这个夏天的夜,怎么有点冷?
“抱歉,实在不认得阁下。”
“那你记住了,我叫卫千冰,千里冰原簌簌雪的千冰。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
“你应该去救那个姑娘。”小杏忍不住道。
“看来你确实听到了。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孩一定是柳盈盈?切忌,盲目的同情只会让你迷路。”卫千冰咯咯地笑了起来。
“难道那个姑娘不可怜?”小杏窸窸窣窣地穿好了衣裳,同时打开了门。“你可以进来了。”
像魅影飘风,他转瞬站在了他的面前,好似高大的阴影立刻笼罩住了她。他周身散发一股凛冽的气息,有着不同于江南人士的凛冽的气息。偏偏他的话语又那么温柔。
“都穿好了吗?怎么没有用妆台上的红玉粉?那是我给你备好的。”
“现在是深夜。而我也不过是陪你喝喝酒。”
“你说得对,但是作为一个尚未字人的少女,在陌生的英俊男子面前稍事装饰,不是很正常?你看,为了见你,我方才已经换下了刚才的脏衣,换上我最好的一件衣服。”黑暗中这件衣服发出隐隐约约的流光,但衣锦夜行有什么用处?
小杏以为两人还要出去寻匹马,但下一刻,她被卫千冰抓住,飞身上了屋顶。
“酒呢?”
“要喝酒,却不是现在。”卫千冰转身笼住了她的腰,“你可比你姐姐李素有斤两多了。”
“你认得李素?”
“当然,试问采石矶的人,有谁不认得这个泼妇?”
不对,她白天才见过李素,不是在寂寂宫苑里住着?
“那个是李妍,当初从一个痷院出发,大家走的路不同而已。”他们迅速出了清河坊,朝着行院瓦子密集的北城掠去。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妍却说自己是李素?小杏想了很久,也弄不清楚复杂的人心,同样弄不清楚的,还有身边这个带她飞奔的男人。
他们到达万花楼的门首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有个女人,悄悄地等待了很久。
“我们当然天亮。卫大爷你放心。这小姑娘经我一双妙手,哪怕她娘老子来了也认他不出。”
小杏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一个漩涡里,不管挣扎与否,都越陷越深。
她没来得及睡觉,在玉扇儿的闺房里被一个老婆婆完成了改装。压低了眉毛,缩小了眼睛,改变了肤色,镜里的她,像是个不起眼的烧火丫头。
这个烧火丫头天一亮就出了城。玉扇儿要去城外的狮峰山拜佛,守城的人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跟在车马后面的两个艳丽无俦的丫头,早已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小杏暗暗攥紧了自己贴身的袋子,这袋子里放着母亲留给她的一只银簪。这只银簪能有什么奥秘?每个人都怀揣着这个银簪来接近她。难道林枫也是?林枫那晚出示的银簪绝不是她这只,想必蓝骞人已经知道了。所以他劫到她,巧妙地从乐暖手里。硬拼自然不行,但要利用乐暖的良心,那真是实在地太容易。
林枫去了哪里?乐暖又去了哪里?他们还在找她吗?还是在追逐这根银簪。她忽然觉得银簪带在手上很危险。她很快就有了主意。
但变化来得太快。他们出了城门大约十里。马车里下来两个人,她昨夜才认识的卫千冰,天亮时她又对他加深了一重认识,衣料果然是上好的银光缎,但在他身上却有些不配,因为他是个微黑肤色的青年。
果然马车中的另一个人发了话:“你怎么又寻出这个来穿?”一双凌厉的柳叶眉微蹙。
“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如果不回去,总得带了出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好东西剩下的可不多了。”
“这件衣服是为初秋下了头场秋雨准备的,你现在真的不热么?”
“不热,我喜欢,衣料是上好的,上面还有你的针线。”
“千冰,别犯傻,我回不去了。我喜欢的是涵风,你知道。”她顿了顿又说道,“我总要嫁给他的。”
“盈盈,我喜欢的是你,他喜欢的却是他自己。”卫千冰冷冷道。
“啪”地一声脆响,他捱了一个耳光。
“盈盈已经死了。你这句话来得太晚。”
“他武功高强,我也努力练功,他会写诗讨女人喜欢,我也努力学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忽然说不下去。当你深爱一个人,一切的技巧都已无用,他从尘土里仰望,却一直得不到她盈盈一顾。
“盈盈,我在临安城南旧舍等你。”
“如果你找不到我,那就是我生计所迫卖了旧宅,你到狮峰山的理安寺找我,我一定在那里等你,等你回来。”
夏季里难得一阵清风,将这些一路走来的承诺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玉扇儿的后面。
她们当然没有求佛,更没有去狮峰山,出了临安城柳盈盈带着小杏与众人分开,骑了快马,在正午之前赶到了钱塘江的码头。
码头前面有个茶寮,三三两两的客人散座于此,其中一个黑衣少年等待了很久。所以当他看到远远过来的玉扇儿一行时,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
“你果然将她带了过来。”
“涵风呢,他没有来?”玉扇儿难掩失望之色。
“涵风有些事情,先走了一步。”乐暖有心安慰,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三人一起赁了条小船,飘飘摇摇地行走在钱塘江上。两岸江山如画,一派升平景象。
“金狗的大军已经过了淮西?”
“没错,生灵涂炭,大批灾民已经朝南行进,他们多半无车舞马,拖家带口,饿殍遍野。”
“如果这批钱银能够取出,希望有所帮助。”
“蓝家赞助了一些,条件是――”乐暖瞟了一眼小杏。
“朝廷有没增兵?”
“增兵倒是有,只是采石矶的守将王权太也混蛋,他不战而退,龟缩在城里。并且禁止灾民过江。”
“如果问他最烦忧的事情,绝对不是守城,而是他那三个小妾的吵闹。”
“你错了,现在又新加了一个,只是还没娶进门。”
“你说李素?”
易暖笑而不答。过了半晌,他才轻轻道:“但使我有七尺躯在,决不让金狗过江。”
“南渡的噩梦,我不想重复一次。”玉扇儿道。
小杏看到艄公的身子震了一震,又把住了舟楫,奋力朝前划去。三人下船后,这艄公无论如何不肯收钱。
他道:“守住长江天堑,大宋才有活路。不瞒小哥说,我祖上远在汴梁城里过活,正是金狗南下,我父亲才到了临安。我这里正要投军。”
乐暖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点点头:“从这里弃了船登岸,不消三日行程,便能到了当涂县,那里沿途都在招募兵勇。”
这人唯唯而去,黑衣少年下了船,回望钱塘江水,奔流不息,道:“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金狗不除,他日钱塘,即是今日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