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大唐长安的各条小街都已小贩的叫卖声嘈杂喧哗了,依然还有着一丝凉意。长安府下的老人孩子们或许还在梦乡之中,但习武的人早已站满了武场,做着最基本的晨练,时不时发出哼哈之声。在武道没落的今日,他们或许有着自己的坚持,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家人和朋友。
陈家的后院之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扎着马步迎着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浅浅呼吸着,依稀可见他额头上的汗气。院中的武者们都结束了晨练渐渐散去之时,唯有他继续坚持着。换成别的这般年纪的少年,又肯如此用功,身体内必然已有真气的周天大循环,纵然踏入先天亦是指日可待。只是若是此时有人对他进行观气,便会诧异的发现,他除了身体强悍无比之外,竟然没有一丝真气流转体内!
要是被院内那些原先的武者知道,他竟然只是个没有真气的十二岁少年,却总是坚持的最久,练习的最认真,又不知作何感想。
少年抬头望了望西边,那里尚且暗淡,还没有阳光,除了几处楼殿之外似乎没有了别的东西。只是少年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楼殿之外的高山,高山之后的大海,再看到了大海之后的景观,然后眼神之中流露出期待的神奕之光。
“焕儿,快些吃早饭吧,今日是去塾堂的最后一日,可别给夫子怄气。”只见后庭中走来了一位雍容的夫人,岁月无情却没有在其脸颊之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发鬓后的几缕华发见证了悠悠近五十载的年华。
陈焕应声长吐了一口浊气,“娘亲,我知道了。”方才撤去了马步,扭动了一下全身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却是有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身为陈家人,自然可以衣食无忧甚至自甘沦为平庸一生,但时代相传的血脉之中没有那一股慵懒之意。相反,十二岁的陈焕坚持晨练七年了!只是这七年之中,无数次感觉到了身体内产生了一股股热流,他知道那就是武者的真气,然后却又一次次将其散去至全身筋骨之中,进行身体的淬炼。父亲告诉他武道只是小技,想要夺得更高层次的技艺便不能修习武者真气,他相信父亲不会骗他。陈家的古武术真气汇聚速度惊人,要是被旁人知道他把真气散去淬体,怕是咋舌不已。而这七年来,淬体的效果很明显,他的身体已然强悍到一定地步。
而每日的晨练末了,再去私塾听夫子讲经书礼义,还有就是山野精怪狐仙以及四海杂谈,陈焕对夫子说的那些邪风道曲志异一类颇为兴趣。今日是最后一次上私塾,他记得上次夫子提到了神州浩土,说这次要说一说。神州浩土陈焕并不陌生,父亲常常会说起,父亲说起那的时候,都会生出向往之意,那儿才是真正大道之所!一想至此,心中便是火热,他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焕儿,还没吃饭呢,哎,这孩子。”华文夫人焦急之中却满是宠溺,望着他飞奔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二岁的少年到底有没有听进那些话,还是早已被四海杂谈充盈了脑海。很多年后,人世悠悠,尘归尘,土归土,再回首今昔,那一幕到底是温馨还是眷顾,亦或者还是遗憾。
……
清晨的塾堂尚没有早到的学子,只有老夫子一人端坐看书。老夫子一摞山羊胡子白如雪,双目如有神炬,端的是浩然之气颇有仙风道骨之姿。见陈焕奔来倒也不急,放下了手中的竹卷,拿起一旁的戒尺便向其敲去。
“清晨之际,何来如此轻浮毛糙之举,该打!”
陈焕却也是习武七年之人,虽无真气,功夫底子厚实无比,一溜便轻易躲去。
老夫子见戒尺打空,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这小鬼头!”
“夫子,夫子,快说说那神州浩土。”夫子反了一眼陈焕却不作声,把那竹卷捧起佯装看了起来。
陈焕倒也不怕那老人爱理不理之象,竟一把扯住了老人的山羊胡子摇荡起来。
“哎呦轻点,真是胡闹!”老夫子举起戒尺便要拍下,却是陈焕扯得更急了。
“咳咳,今日我便谈一谈这神州浩土,小鬼还不撒手!”“啪”的一声戒尺落到了陈焕头上,陈焕一吃痛松开了胡子。这一老一小俨然如同配合了多年的老友,把那书堂一幕演的如此生动滑稽。老夫子又装模作样地捋了捋所剩不多的山羊胡子,瞥了陈焕一眼,道了开去。
“天下几何之大无人能知,却是神州浩土最为宽广,大唐分十三府却不及神州十分之一,而神州究竟几何之大也是无人能知。世人称其浩土,倒也不为夸谈。大唐武者分先天后天,多数只为强身御敌,少有人追求巅峰之意。而神州浩土之上,宗派无数,修得不是武,而是道!武者在其眼中不过只是蝼蚁,所以有这样一句话,你可曾听你父亲说过:武者至尊斗不过道者之末!”夫子望了望陈焕,顿了顿。
陈焕想了想,摇了摇头。
夫子似是遗憾,似是早便知道如此,继续说道:“宗门之中修炼,得小道便有半仙一说!得小道的半仙算的上半个仙人,即可出师成为一派宗主,已经是少之又少,何止是百万中择一,至于大道……”
“大道呢?”陈焕支着下巴听得入迷,插了一句。
夫子清了清喉咙,“至于修得大道的人,纵不是前无来者,也是凤毛麟角,怕是这世间也只有那一手之数。当年那些叱诧风云的家伙如今疯的疯,隐的隐,剩下的小辈把那神州浩土变演了无数的小势力,也不再一心向道,修道之人本该是无所欲求一心追求长生的,而如今……啧啧。”夫子顿了顿,一脸的心痛之感,不免还有一股遗憾之意。倒是陈焕只是听得认真,也没有在意书堂中渐渐有了来人,也是十多岁一般大小的少年们。
“千百年来,世俗王朝只有大唐一个,一个便能永远的太平下去,兴国安邦,有了如今你我凡人的太平盛世。若是叫那千万的小势力逐渐把爪牙伸向世俗之中,怕是即便有一海汪洋所阻隔,也阻挠不了其野心呵…”
陈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问道:“夫子,你说的长生是?”
“长生一说虚无缥缈,有人说得大道得长生,其实不然;惧死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与其说是追求那或许并不存在的长生之术,不如说是寻找苟活延寿之法。若是你们能有缘出海,加入一大宗派,读尽宗派典籍,应该可以尽数悉知。可惜,便是我,也没有机会接触那宗派秘典。为求延寿又有了如今的养身,修心,还有最诡异的锻魂炼魄。其实这些都可以追溯到上古三大宗,剑宗,体盟,还有墨客,它们包罗了今世所有的功法秘技。只是前二者还有传承尚在,墨客却是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来,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神秘莫测。有人说是去了天外,有人说传承已断,谁知道呢。”
“神州之上小宗小派云立甚多,初期与外来的妖蛮之人相争屡屡铩羽而归,那时的神州不过炼狱一般,满是杀戮,好在出现了几大超级势力统一了神州,结束了那混乱的时期。这才渐渐太平了下来,几千年的修生养息,神州暗藏的底蕴不可小觑啊。那几大超级势力分别是以剑独尊的天剑阁,想必是得了剑宗传承。还有以练心为主的普救寺,炼体为主的罗生寺,这两派应该得到了体盟的部分传承,另一部分据说传去了极西妖地…”
“极西妖地?那是什么?”不知不觉中学堂里坐满了人,问话的是陈焕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邱琛,陈焕私底下喊他小邱子喊惯了。小邱子问完朝他挤了挤眼,却被夫子一戒尺拍下。没有理会小邱子,夫子继续说来起来,气得小邱子直哼哼。
“最后是文宗,灵宗,符宗三宗。文宗之人专修琴画文墨一流,倒是与大唐相近,他们本身修为多少不知,却都是自诩正人君子一脉。符宗的人修得是符箓,阵法,丹药等辅助一类的,却是神州上最受欢迎的。近百年来,灵宗隐迹了,也没有听说出现过什么厉害角色,不过这灵宗之人修炼不成则已,一成必然惊万古,也不知道是不是吹嘘的出来的。“
“老朽也将是黄土之身,谁又讲得清世间生老病死之事。若是你们这群小鬼能有一天成为神州宗派核心,拿来宗籍老夫一览,入土也是无憾了啊!”
老夫子说到神州宗派核心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朝陈焕这边瞥了一眼,似是有所期待。陈焕想到陈家包办的出海之事,又想到父亲屡屡提到的神州大道,自然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两只拳头在那一霎握得紧紧的……
长安府的大街上,不知哪处酒楼飘出了一阵肉香,晌午的阳光尚不强烈得紧。一群十多岁的少年孩童跑着离开了书堂,嚷嚷着要回家吃午饭了。陈焕迈着大步,又像每日清晨那般,狠狠地瞅了西边,除了期待还有些决断。小邱子跑的倒是欢快,还支吾着老家伙只会戒尺打人……
仿佛年迈的夫子远看着跑走的孩子们,习惯性的捋了捋本就不多的山羊胡,喃喃自语:“漂泊一世,光阴弹指,余生便在这大唐长安安度吧。不知这群孩子能有几人可以接触到神州浩土,又有几人能勘破其中,罢了罢了……”然后抚摸着手中的戒尺,就像一位多年的老友一样,那戒尺不经意间闪耀着光芒。
那呢喃又有几人可以听到,只能随风儿一道飘散,卷起落叶安静了悲伤,刮向长安某处小巷中。多少年后,即便是那群孩童里,几个会记得小巷深处曾寓居着一位老人,也曾与一群孩子讲经授学,也曾溅着唾沫星子挥着戒尺,俨然如同一个说书人,拍着惊木,折了扇子,话说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