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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反常

5.反常

EC,Expired_Case,在黑翼意味着已经死去的人体试验品。

按照规定,由R区送至的尸体需在四天以内焚化清理,I区(即Isolation,隔离区)的在当天清理。所有EC需附有R区或I区的死亡证明和试验档案表,并由T区做最终的尸检和尸体照片凭证,然后统一归档。

为了防止信息外泄,所有EC档案都只有纸质备份一份,存放在T区的EC档案室。

即是说,黑翼都做过什么研究,只要看这里就能知道个大概。

因此,这里也算得是机密要地,需要使用密匙、密码和一个特别指令才能打开安全门。

所以按理来说,这是道只有我才打得开的门。

但事情很少有绝对。某天我突然发现,其实T区有另一个人正跟我分享着可以打开这道门的权利。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里看去,不出所料地又见到那个正忙碌地翻找着资料的熟悉身影。

微弱的电筒灯光下,他本来就略有些驼的背看起来更驼了,削瘦的肩膀挡住朦胧的光线,在地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半年多了。

从我第一次发现他能打开这道门的时候算起,已经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

这半年多里他拼命找机会值夜班,白天没什么事也尽量呆在T区,似乎就是为了想在这扇门后面得到什么。

看起来大大咧咧心情好时还会搞搞恶作剧的Neo其实是个包装很严的人。我曾一度以为把他从Arthur的实验室挖出来这件事情已经使我们两个人之间产生出一种特殊的信任感,却惊讶地在某天发现他其实一直一直都背负着些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步履蹒跚。

有关这些东西的事情,他从来不告诉我。

我曾经专门去Ronnie那里查他的档案,才发现他作为标本以前的档案居然是一片空白。

Ronnie解释说出现这种档案的情况只有两种:第一,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第二,有可能是前线战场上带回来的来历不明的人。

我也去过资料室跟Ayana调过Arthur当时拿Neo做实验的记录。在实验报告附上的标本信息表里,Arthur是这样填写的:

姓名:NeoTanaka

性别:男

年龄:30

人种:黄种

瞳色:深棕

发色:黑

身高:5’5’’/166cm

体重:53GK

亲属:无

国籍:日本

原身份:刑警

备注:1.实验开始前已在战地医院进行过记忆擦除。

2.自述因工作原因接受过反测谎议训练。

按照黑翼惯例,只有过去的记忆跟黑翼或军部有关,或者是具有非常特殊记忆的标本才会被前线医院开颅做记忆擦除。这么想来Neo会来到黑翼,也许并不是个偶然。

我能找到的关于Neo的最早资料是他的记忆擦除证明。这张简单的证明由赞比亚的一家战地医院开具,在医生签名处,是一个用很漂亮的笔体签写的代号:Black_Sheep。

至此,有关Neo的过去的查证便无法再进行下去。Neo到底是谁,怎么来的黑翼,为什么会来黑翼,以及他是如何打开资料室又想从中得到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对我而言都是完完全全的未知数。

却只想任性地由着他去。

我悄悄退回身,蹑手蹑脚地溜进驻兵病房爬上床。

记得上次Kalyn在餐厅开玩笑说我是因为看上了Neo才把他从Arthur那里弄出来的,话是句玩笑话,可是我却很难立刻找到词来反驳。

因为,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当时为什么做出了那样的事。

决定要把Neo救出来,我用了一秒钟,而揪出Arthur的毛病并一次性把他扳倒却是我计划了那么久、也留意了那么久的事情。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我一开始就纯粹是为了找茬去的,即便我只用了一秒钟便否决了自己的初衷,把Neo带离死神身边这件事本身,却从来没有让我后悔过。

还记得当Arthur欢天喜地地告诉我实验台上的人终于松口说出了最后信息的那个瞬间,已经奄奄一息的Neo的脸上,竟闪过一丝傲慢且不屑的表情。

一瞬即逝的无力表情,却让我如雷轰顶。

我意识到,Arthur被愚弄了。“Neo”决不是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信息。不管这三天里Arthur使用了什么样卑劣残忍的手段,这个号称黑翼试验成功率第一的疯子已经彻彻底底地败在我眼前这个孩子样的亚洲人手里。

我看着实验台上的那张脸,看着那短而整齐,中间有些下弯的眉和和略略朝天的鼻子,看着他微微上翘的嘴角,突然不能自已。

释放了最后的表情,他静静躺在实验台上,用那么清澈却那么空洞的眼睛看着我。深棕色的瞳悄悄地掩藏在半垂着的眼睑后面,仿佛在告诉我,他正期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会带着他最珍贵的记忆死去,那是,世界上不再会有第二个人有机会知道的记忆。

Youcannevergetthebestofme.你可以夺走我的性命,但是,别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我最珍贵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我会违背初衷的真正原因。那一刻,在Neo那具毫无生气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我看到了一种不容亵渎的久违的尊严。

生命的尊严。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便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浓浓的消毒水味包围。

“睡不着的时候,就去找张病床来睡吧。”Marvel曾这样告诉过我。

问她为什么,她却只是笑而不答。

她总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被我问得紧了,就会咬着嘴唇笑笑,一边伸手揉着我的头顶一边轻轻地说:“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啊。”

是的,她总是像Orio那样柔柔地软软地笑,身上T区的黑色制服外套着白袍。她棕色的直发总是随意地披散着,遮盖了那个冰冷的头箍。她的白袍口袋里总是装着消炎药,手伸进口袋里时,她会有意无意地握紧那只瓶子,让口袋外面看起来像是攥着拳头的。

她总是那幅打扮站在我面前,嘴角的笑和眼里的倔强都带上那么多言语无法描述的东西。

就像现在。

“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啊。Evelyn。”她说。

她是在叫……我?

我正想上前去问个清楚,耳朵却被一个惨叫声完全占据。Marvel的影像迅速在眼前黯淡下去--是个梦啊。

只是那个名字却如此真实。

Evelyn。

那是……我的名字?

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我揉揉酸疼的眼睛,那惨叫声又来一遍。

这下听清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打个哈欠,瞄一眼墙上的挂钟。

7点半。

谁啊这是,大早上喊这么惨当我这里是R区啊?!!

……

等下,这里是T区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猛然清醒过来,穿上拖鞋拉开门就往外跑,却在刚刚转弯的地方被一个人影扑住,结结实实摁在墙上动弹不得:“哟,Honey,我说怎么四处都看不到你,原来在这里啊~”

“放开我……”我直在心里骂娘。没问到Marvel也就算了,大早上有人莫名其妙地惨叫也就罢了,怎么一出门就遇到Alison这个变态,而且还被她这么狼狈地摁在墙上,真是难看死了。心里烦躁,说出来的话却仍是软的:“……不要这样啦……”

“好不容易才能这样亲密接触,我才不要放开你。”她弓起背又在压着我的手上加一把力气,弄得我被摁在墙上的双肩生疼:“Honey啊,你是刚起床吧?好可爱哦,这个要醒不醒的样子……”

不远处的诊疗室又传来一声惨叫。还是那个声音。

“怎么回事?!”我试着挣脱Alison铁钳一样的双手,奈何这个强壮的红头发北欧女人整整高出我一头,力气又大,我只有被摁死在墙上的份儿。

“难道这么久了你还听不出来那是Arthur在穷叫唤?”她倒是一副满脸不屑的表情:“Honey啊,反正我们两个都不喜欢他,那就不要让他破坏了我们的好事吧。”说着就噘起嘴要亲上来,我赶紧拼命往后躲。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我一早上起来就要在自己的地盘被黑翼第一大双性恋欺负啊?!!!!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趁我一不注意就到处乱跑啊?!”一把洋洋洒洒的话音传进耳朵,有人正从后面抓住Alison的手肘,将她从我面前移开:“……难怪Sabri少尉会专门叮嘱我把你送出大门哪……”

这声音是……Bell?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Bell像牵着头大水牛一样牵走了满脸不爽的Alison,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赶紧去诊疗室吧。”Bell在Arthur新一轮的惨叫里冲我挤眼:“人满为患了都。”

她说的没错,还没走到诊疗室门口我就已经看到走廊里站满了人,穿制服穿白袍的都有,百分之八十带着口罩。流鼻涕的流眼泪的打喷的嚏抓耳挠腮的,再加上Arthur一阵又一阵的惨叫,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也是啊,全岛过敏的时期又来临了呢。

每当快到雨季,岛上的植物便开始抓紧时间开枝散叶,为传宗接代做准备。所以每年两次的雨季来临之前,岛上的空气里就会布满了各样的种子、孢子或者花粉之类。

黑翼的伙食算一般的,况且岛上待久了多少会有些影响,身体素质变差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每到这时节,因为过敏来看诊的人数会有所增加,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只是这次似乎多得有点夸张啊。我疑惑地看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一边想着T区还真没同时来过这么多活人一边挤进诊疗室的门,迎面就看到Sabri和Neo一个记录一个拿药正忙得不亦乐乎。旁边的诊疗床上,Arthur正半裸着身子露出一堆珍珠似的疹子,不时惨叫那么一两声――原因自然是因为在帮他抽脓的,不幸正是我们家的米虫小姐。

Miky颤抖着双手拿着一个号码明显过大的注射器,刚刚将针头刺进一个脓包便看见了我,一个激动手劲就重下去,疼得Arthur又一阵杀猪般的尖叫。

我忍着笑走过去,才发现Miky手里那个大号的注射器前面装设的居然是只12号的大粗针头,就知道是Neo的杰作了。

还是Neo痊愈不久的事情吧?那时他走路还不太稳但是生活已经可以基本自理,精明的他得知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尽快变成我的助理,于是便开始熟悉我身边的一切东西。

他熟悉的第一项就是器械。有一次他正努力地记着注射器针头的型号,却突然拿起一根很粗的针头对我说:“这个……足够塞得下自动笔芯了吧……”

“没问题哦。”我看一眼他手里的针头:“那个是12号,这里能找到的最粗的针头。平常用不到的。自动笔芯的话,0.5型号的会掉出来吧。”

“太好了。”他一脸坏坏的笑容看着我:“这个针头给我保存好吗?总有一天,我要把它送给Arthur当礼物的。”

Neo果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呢。我回头看一眼正在记录册上猛写还不忘把嘴角吊得高高的某人,所有的得意可真是大大方方全摆在脸上了。

“……医……医生你回来得太好了……”Arthur疼得直吸气,话都说不顺溜了:“……赶……赶紧把这个小护士给我换走……”

“不行哦,你也看到我这里人都挤满了的,Neo他们只能给有过病史的病人拿药……”我一边说话一边套上自己的白袍:“……你就忍耐一下,让Miky给你把脓抽完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Arthur回答我的是一串杀猪似的惨叫:“或者这个脓我可不可以不要抽了啊啊……?”

“可以哦,”我瞥一眼Miky手里的注射器――本来是该抽脓的,不过看起来红红的已经抽了不少血进去:“你那些脓包可以自己好的。”

“真……真的?”他激动地爬起来。

“是啊。”我说:“等它自己干掉就可以了,用抽的只是比较快而已。”

“……”Arthur看一眼自己胳膊上豆大的晶莹水疱,又无奈地瞅一眼一边战战兢兢的Miky,不吭气了。

他今天怎么变这么乖了?我一边招呼病人坐下一边想。

Arthur是每次过敏时期必然要来的人物之一。也许是变态这个特质本身也会影响体质的关系,他的体质也算得是变态了――遇到花粉就过敏,一过敏就起疹子,起的还都是水分满满的丘疹,每次都搞得自己像个镶满了宝石的吉祥物。

不过我倒是也没骗他,过敏本身是没什么特效药可以治的,尤其像他这种丘疹,等着自己好就是了。

我们全员开动,连站岗的Kibby和Bell都加上整整忙了一个早上,才把挤在T区门口的人打发了大半。正想着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四周却突然变得安静。我面前的人群整齐地向两边退开,一个背着手的人影从人群退开的缝隙里闪进来。

我抬头,迎面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黑脸。

上校。

“怎么搞得这么难看?”他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我:“……还穿睡衣?!”

我看他一眼,没话好说。

他一把拉我起来,一边吩咐后面站着的副官:“Miller,去给我把外面那个高个子哨兵叫进来。”

Bell被拉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盒药膏――把Alison送出门以后她一直负责察看病例,然后把药膏发给有皮肤问题的人来着。见到少校,这孩子居然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叫我干嘛?”

“在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话,不然会死很惨哦。”上校挑起眉毛,从架子上拿一件备用的白袍塞进她手里:“看诊暂时交给你了,这女人我要带走一会儿。”

Bell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狠狠瞪上校一眼:“是是是,你说了算。给你两分钟拽着你的女人赶紧给我消失~”

我被他们的对话搞糊涂了。黑翼从上到下从来没有能这样跟上校对话还能平安无事的人,包括我。

“Miller,你就留在这里,等一下拿了化验结果再回去。”上校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完,拉着我就走。

Miller缩了缩脖子,看一眼表情复杂的Sabri,还是并起脚跟敬了个礼。

“看什么看,那个是Davids将军最小的千金,还裹着尿布的时候就被背着上战场了,12岁已经是战地最熟练的小医生……她见过的死人比你多。”被拽着走还一直回头的我似乎让上校有些不爽。

“你说Bell?”我吃惊。将军的女儿跑到黑翼来当哨兵?难怪口气那么大。

“不然呢?”上校面无表情拿出万能钥匙打开我宿舍的门,一把推我进去:“皮胀脸肿,头发乱糟糟还穿睡衣……赶紧给我收拾利落了,有事要你做。”

Vita还在笼子里扑腾,我打个哈欠,转身进了洗手间,锁上门。

“什么时候开始养松鼠了?”我听到上校在外面问。

懒得回答,我把水龙头打开,佯装什么也没听到。

松鼠却叫起来,很尖很利的叫声,像是用锥子在耳膜上划拉的感觉。

我带着满嘴的牙膏泡沫冲出来,唯恐他做出什么我不可想象的事情,却见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笼子对面看着不停冲着他张牙舞爪大叫着的松鼠,若有所思。

“我赶时间,你给我快点。”抬头看我一眼,他不耐烦地冲我挥挥手。

再次关上卫生间的门,却好像在松鼠刺耳叫声的间歇中,听到他模模糊糊地说:“果然是会恨我的吧……Marvel……”

对于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来说,Marvel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不知道。

只记得Marvel挺身而出保护我和Ken的时候,我第一次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那以后,这张脸上的不安表情就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其严明的纪律和无所违抗的权威。

在岛上竖起一根直径8英寸长60英尺(约为直径17公分长20米左右)的实心钢筋,用在水里泡过的牛皮绳将人绑在钢筋顶端暴晒二十天,这就是他处罚忤逆他的人的方式。

完全不理会黑翼的安全规章,也彻底无视雇佣军合同的做法,却完全不会引起军部任何的异议,因为他已经取得黑翼的绝对掌控权。

在这个岛上,他就是权威。

“现在你手边的工作全部都停止,然后把今天早上所有的病例都给我翻一遍。”他看一眼洗漱完毕换好制服的我,开始下命令:“四小时之内给Miller一份有关这次过敏事件的详细报告,尤其是过敏源,必须彻查清楚。”

“知道了。”我转身就走。

他却摇摇头,伸手拽住我:“你这个女人啊……”起身走向关着Vita的笼子,不顾笼子“主人”的尖声抗议,将饮水器的空罐拿下来塞给我:“这松鼠让你养迟早变肉干。”

“……女人,你回来了?”远远就被站在门口的Bell如此调侃,我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孩子。

“紧急门诊结束了哦~”她倒还是摆出那副惯常的**样,和另一边永远傻笑着的Kibby形成鲜明的对比。

将军的女儿,果然不一样啊。我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超级大声的喷嚏吓了一跳。

不过这个喷嚏带着极其特别的沙哑感觉,所以看到走廊那端正拎小鸡一般拎着一个男人的Reta出现时,我是一点也不吃惊的。

终于还是出现了啊,每次都绝对会过敏的Abel。

再看看,大红耳朵毛尾巴――今天是火狐狸?

除了装束不一样,这情景在T区怎么也算得是隔段时间就会出现的惯常风景了。Abel总是特别勉强自己做事,每次身体不舒服只要忍得住都绝对不会说出来。不过他倒也忍不了多久,因为Wina少校专程把Reta分派在餐厅其实就是要盯着他的。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异常,Abel多半会这样被Reta拎来见我……也真是难为了Reta,明明没有Abel高却总要干这样的事情。

不过今天倒是真的有些夸张了。我眨眨眼睛――就算过敏得很厉害也不至于戴三层口罩吧?!!Abel被捂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被提着衣领一路拎到T区,配上那个大大的红耳朵和毛尾巴,整个就是一只中了猎人圈套的笨狐狸。

“医生,这家伙的喷嚏可是快把餐厅的餐桌都喷飞了。”Reta面无表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走过去扯下Abel脸上厚厚的三层口罩,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张涕泪横流憋得通红的脸:“憋坏了吧?”

回答我的,却是另外两个人。

“你?!!”虽然声调不同,位置也不同,Kibby和Bell却同时发出了同样惊讶的一声。

Abel对此的回应,是一个更大的喷嚏。

“啊呀啊呀,看来我真是不该来呢……”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才看到原来Reta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一如既往的黑黑面包脸衬着白袍,更显得圆了。

“Yo~~”他背着手从Reta后面走出来,突然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野花:“女士专供,见者有份啊。”

我的脸立刻吊下来:“你过来就为了送花?”

Orio还未回答,T区门口两个不安份的哨兵就都窜离了工作岗位,各奔各的目标去了。Kibby冲向Reta手里仍然大小喷嚏不断的Abel,Bell却已经结结实实将Orio一把抱住:“小黑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黑哥……听到这称呼还没搞清状况的我喷了。

旁边的Kibby倒是很乖地一边掏出手绢帮Abel擦着眼泪鼻涕一边自己也眼泪汪汪地小声说:“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咋还长出尾巴来了……”

“小丫松手……”Orio龇牙咧嘴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我快不能呼吸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全都进去再说!”看一眼乱七八糟的几个人,我有些头大,走去哨兵岗位开了门,回头吼一声。

“啊啊,很少看到小Lou发火呢~”Orio眨眨眼睛,刚才龇牙咧嘴的表情早就扔到爪哇国去了:“小丫我们进去再说……”

就知道你那个痛苦的表情是装出来的……我无奈地看他一眼,帮着Reta和Kibby把Abel抬进门去。

“不要。”Bell平时洒脱的声音变得有些腻:“就这样不许动。”

“不进来我关门了。”我喊。

“别别,”Orio伸长了手让我接过他手里的花,这才抓住了门框带着这个沉重的负担挪进门里,喘口气:“终于进来了……”

我毫不客气地把花塞回他手里:“二位慢慢抱,我去忙了……Miller!!先过来帮我们看会门……”

“诶?!!”应声跑出来的Miller先是被我派给他的任务郁闷到,继而看到牢牢粘在一起的Orio和Bell,郁闷中似乎又添了些许惊讶。

“诶什么诶,”我拍他一把:“现在这里没闲人,反正你是等着拿报告的,去门口帮忙站会儿岗吧。”

“可是Reta不是也……”

“我怎样?”一旁的Reta瞪眼,强大的气场立时让Miller将打算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说你还是直接去吧,”我向Reta招招手示意她把Abel弄到病房去:“这时候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是……”Miller软体动物般应了一句,磨蹭着出去了。

我看着他高高大大写满了不爽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他挺可怜。

让堂堂上校的副官去看门,的确是件丢脸的事情,何况下令的还是我这个什么都不算的人。

但若留他在T区晃悠,Sabri便铁定要郁闷整天,其直接结果就是T区的其他人又要被Sabri无止无休地碎碎念……

比起那个粗嗓门的唠叨,果然还是看上校副官郁闷的背影比较好。

所以副官同学,你就委屈一下吧。

Miller其实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虽然个头很高,长相却是清清爽爽的。据说他算是跟着上校时间最久的副官,其它副官都受不了上校暴虐的脾气被调离岗位了。副官的工作很杂,上校的生活起居小到洗衣服袜子大到会见议程所有事情都是他在打理,每每上校发脾气也都是发在他头上,所以比起血气方刚的大小伙,他倒是更像个处处受气的小媳妇。偶尔被上校派往某处完成任务也是经常被当做上校的眼线受到大家的鄙视,动不动就会被捉弄。所以Miller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吧。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上校身边,从没听他怎么抱怨过。

……或许,是没人听他抱怨?

总之让他去看门,已经很温和了。

也许因为自己也是上校的玩物的关系,我本身对这个个头高高的副官是没什么憎恶感的。奇怪的是自从第一次跟Sabri见面开始两个人似乎便有些不协调,Miller就像见到猫的老鼠,Sabri则总是神情复杂。

而且若只是神情复杂也就罢了,偏偏复杂完了以后Sabri会整个坏掉捉住什么不和心意的东西都能唠叨老半天,完全扔掉平日安静的知识份子形象转变为功利深厚的唐僧一枚,让大家叫苦不迭。

“怎么今天这么迟才来?”Neo一边帮Abel脱掉鞋子躺上病床一边完全无视傻傻站在一旁的Kibby问Reta。

“我早说要来了,可他非要等新烤的小蛋糕出炉,所以才搞成这个样子。”Reta撇撇嘴:“要是听我的话早来两个小时,也不至于搞成这样鼻涕眼泪到处泛滥的样子……”

“可,可……是……阿阿阿阿阿阿……嚏……”Abel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还是被一个大大的喷嚏堵回去。

“知道知道,你想说要烤给Wina少校吃的对吧。”Reta接上他的话:“你给我闭嘴,要是把本来就哑的公鸭嗓子弄得更哑了,看我回头不抽死你……”

“Wina少校少吃几个蛋糕又不会怎样,”Sabri把药端进来:“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是想多少为她做点事吧……”空旷的门口突然闪出Kalyn瘦高的身影:“怎么说也快要走了……”

果然是联络处啊,我一边小心地取了些Abel鼻腔里的鼻涕作样本一边想,永远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呢。不过……

“少校要走?”我有些奇怪:“那后勤管理的工作……”

“估计会有空降部队过来吧。”Kalyn吧嗒吧嗒嚼着口香糖:“医生,我是来发通知的哦。你的T区马上就要忙到人仰马翻了……不过让上校大名鼎鼎的副官来当门卫,估计也真是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如果没有紧急通知的话可不可以四个小时以后再来?”我完全无视她的最后半句话:“有个报告马上就要动手做……”

“OK,那么四小时以后我再来拜访。”Kalyn好看地笑笑,又冲还在床上打喷嚏的Abel摇摇手:“Byebye,小狐狸~”

“你这个样子还是打一针比较好……”我看看Abel鼻涕眼泪肆虐的脸,皱皱眉头。

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拼了命地摇手。

“可以吃药的话还是算了吧,”Neo插话进来:“这家伙,最怕疼了。”

Neo平时并不怎么贪吃,比起动不动就把钓来的鱼扔给Abel让他做来吃的Orio,Neo基本算是给什么吃什么的人。

不过,并不贪吃的Neo却似乎总是很了解Abel,虽然动不动就会忍不住似的捉弄他,但若是他出了状况,最用心照顾Abel的除了Neo以外T区里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奇怪,这两个除了吃饭以外基本见不到的家伙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好的?

仔细想想,Neo第一次见到Abel,似乎是Wina给Abel穿熊装结果捂出Abel一身痱子那次。那时Neo刚能勉强自己走动,两个人见面时都愣了愣,然后Neo帮Abel拉开身后的拉链,只看了一眼,就低低地骂了句:“笨蛋!”

Abel却只是傻傻地笑:“没关系的……”

后来Neo总是变着法地欺负Abel,却从来没见Abel红过脸生过气。不过Abel对Arthur的耐受力就没那么好了,餐厅里经常看得到Arthur打算偷摸Reta的屁股,还没摸到就被Reta一个背摔,然后咬了Abel给他的汉堡而大喊大叫的场面。

因为Abel总是不小心将辣椒粉误当成是番茄粉,或是错拿了芥末当抹茶奶油……

看起来只知道傻笑的Abel,心里面其实是很清楚的吧。

“啊啊,今天是小狐狸啊……”Orio探个头进来:“……还是火狐狸呢……”

“身上有花粉的不准进来!”我瞪他一眼。

“这不没进来了么……”他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对了,小Lou,你来做我的标本,我们做个致死率超高的实验……”

“好好好!”我打断他的话:“你是怎么从某人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的?”

“保密。”他神秘地笑笑:“刚去看过了,Miky今天有进步啊,居然学会抽血了呢……”

“……”我看一眼满脸得意的Neo和Sabri,终于也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其实本来是要抽脓的……”

“也差不多啦……”他还是笑嘻嘻:“不过啊,让Abel扮火狐狸可真不合适,有点辱了火狐的威名呢。”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保密。”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Neo和Sabri的方向,缩回脑瓜去:“给你的花我一并交给Miky了哦。”

“谁要你的花!”我追出去:“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

“啊……”他挠挠头:“本来好像是有什么事……不过被小丫抱了一下所以想不起来了……”

“……”我语塞。Orio你脑子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啊?!!

“不过,难道你不觉得,最近黑翼的气氛有些奇怪么?”他还是那么软软地笑,话题却变得好突然。

“……”我是不是也该吃点鱼补补脑?为毛今天Orio说的话三句里两句我都听不懂呢?

“回见~”也不等我回应,Orio咧开嘴角笑笑,掉头走了。

我看着他用惯常的闲散步调走出我的视线,只觉得有些事好像很清楚,又好像很不清楚。

……脑子不够用了。

“你不知道火狐?”

回到病房,正遇到Reta一脸奇怪地问Sabri。

Sabri疑惑地摇摇头。于是我好奇地凑过去:“火狐是什么东西?”

“曾经盗取了军部的顶级军事机密,差点让整个黑翼军部四分五裂的超级间谍啊。”Reta说:“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难怪Orio说让Abel扮火狐会辱了火狐的名号啊,我想。

Neo对这个火狐的话题倒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弯了腰把手伸进Abel的被子里,左弄弄右弄弄终于把Abel戴在屁股后面的狐狸尾巴取了下来,又招呼在旁边傻站了半天的Kibby:“小鬼,帮忙把这个尾巴和耳朵拿给值班室那个粉色衣服的,叫她收好。”

Kibby答应着接过那大大的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看一眼床上仍然大小喷嚏不断的Abel,眼睛就又湿润了:“大哥哥不会有事吧?”

“没事,他打会儿喷嚏等药起作用以后睡一下就好了。”Neo头也不回,给Abel整理着被子。

“嗯。”虽然顺从地应了却还是不放心,眼神湿漉漉地瞅着床上满脸鼻涕眼泪的Abel。

“好啦好啦,我们一起出去,让他好好休息吧。”Sabri走过去揉揉她的头,又帮她把帽子戴好,一边示意我和Reta也出去:“吃了药就不要紧了,反正他每到这季节都要折腾一次,估计也习惯了……”

“也是。”我说:“Neo你就留在这里照看着好了。上校刚有任务派下来,Miky也休息不成了。”

Reta回去处理餐厅里Abel留下的残局,Bell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我叫Kibby回岗位去,陪上校满脸不爽的副官看门,自己和剩下的人一起开始整理病例和记录。

乱七八糟整理了两个多小时,又跑了几处取了样,终于完成报告让Miller交了差。

离Kalyn过来还有一段时间,我让值了夜班的Miky回去休息,自己也终于得空坐下来喘口气。

有点头痛。是昨晚没睡好吧。我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就仿佛听到那个熟悉而真实的声音。

Evelyn。

Evelyn,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啊。

Evelyn,你喜欢哥哥吗?

―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

那么就嫁给哥哥,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好不好?

―好……

我倏然清醒过来。刚才那个是梦吗?可是却那么真实。Marvel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就在耳边,像一条柔软的线,牵引着我模糊地记起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来。

半长的黑头发,小麦色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总是忽闪忽闪。他似乎总是爽朗地笑,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

他就是哥哥么?

我的思绪被Kalyn的到来打断。她还是吧嗒吧嗒嚼着她的口香糖,好看地笑着:“报告打完了?”

“嗯。打完了。”我坐起身。

“所以那个大名鼎鼎的副官也被打发回去了?”她拉过一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来。

“是……不过他很有名么?”我奇怪。

“是很有名啊……”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医生,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没有好好利用过上校给你的最高权限啊,黑翼的很多事情,明明只要你问了都没有人敢不告诉你的……”

“知道太多没好处,”我笑:“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吧。不过我现在充满了好奇啊,Miller是因为什么出名的?”

“我就知道你的最高权限基本都是用来压我的……”她一脸装出来的郁闷,吐了嘴里的口香糖:“不过告诉你也不错。Miller啊,可是少有的能不让上校发火的人呢。”

“咦?”这个还真新鲜,连我这个动不动就被上校拽走的人都不知道。不过上校的脾气不好是黑翼上上下下都知道的。遇到不爽的事情掀桌子骂人那是轻的,之前有三个月换掉五个副官的记录,基本上都是被他打跑的。

“所以说你偶尔也要用用你的最高权限啊!”Kalyn满意地看一眼我惊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只要Miller跟在身边上校就不大会发火呢,而且啊……这个Miller,据说好像是为了报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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