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若有点恍惚,好像自己这个发小原本就是战场上摸滚打爬长大的人,而不是往日与自己在烨城中嬉笑打扰的将门公子。出征不过短短几个月,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得如此之大么?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些改变了?
景军的队伍秩序井然地前进着,左将军雷天辰对这次战役可以说是志在必得。镇守宜州的大将贺封邑被一个太监不明不白地干掉了,只剩下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副将,这不是机会是什么?仰头灌了一口烈酒,他又一次眯起眼睛看了看队伍最前方的长公子凌墨渊。什么都不怕,就怕长公子年轻气盛拿捏不当方寸,万一因为恋战中了埋伏,可就大大不妙了。雷天辰把酒壶系好,一个人嘀咕道,“长公子,俺让你督阵,有什么不好?督阵,稳稳地,稳稳地。”
正想着,队伍缓缓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了。雷天辰额头上的筋猛地跳了一下,沉声喝了声“驾”,策马向军队前方奔去。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他看到凌墨渊的背影——年轻的小将勒着缰绳,身子挺得笔直。
果然,前方大概两百米的地方整齐排列着烨国的军队,黑色的战甲战旗在烈日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凌墨渊的目光笔直射过去,定在对方一名年龄相仿的小将身上——没有披战甲,黑袍在风中舒展,微抬着下巴眯着眼睛的夏侯无颜。凌墨渊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地有种宿命感,再一次跟这名小将相逢,心情一时无法言语。
“长公子!”雷天辰赶来,话还未说完便被凌墨渊堵住了嘴巴。
“那个黑袍小将,不许动他——给本少爷留着。”
语气平淡,他身后的士兵们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起风了,宜州城外的风沙扬起,迷了众人的眼。将士们眯起眼睛,心中想的是烨城的落花杨柳,那水一样柔嫩清澈的景色。阳光一如既往地刺眼,在盔甲兵刃上反射出令人炫目的惨白,一片眩晕。隐隐地,风中有兵刃的鸣声传来——很轻很轻,却诉说着嗜血的饥渴。多次的拼杀与搏命已然使将士们忘却了曾经的温存仁慈,战场上你不杀人就只能等着被人杀,残酷的是生存法则之下每个人都漏出去了最初的求生渴望。
战鼓敲响,凌墨渊拔出长剑,凛冽的声音刹那间炸裂在干燥的空气中:
“杀——!”
仅仅是一个“杀”字,最简单的命令,却是战场上的真理。这里,只有杀戮,只能有杀戮。
兵刃交织成一片,碰撞声喊杀声与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刺激着早已麻木的听觉神经。活生生的人又一次变为杀戮机器。
凌墨渊打马向夏侯无颜逼近,不料后方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骑在马上猛冲过来,只一瞬便把他撇在身后,直冲向对方那名黑袍小将——是雷天辰。“雷天辰你干什么!我说了不许动他!”凌墨渊一怒之下夹紧马腹,此时雷天辰的背阔弯刀已经和夏侯无颜的长刀抵在一起。“雷天辰!我命令你......”后半句话没说话,凌墨渊身前突然多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带着一股凌厉异常的劲风直扑面门,凌墨渊只觉得眼前一花,凭着感觉横起手中长剑挡在面前——一声脆响,同时传来的还有虎口的酸麻。
“好快......”
不待他感慨,对方抽回兵器毫不停歇地迎面又砍来三刀,凌墨渊一咬牙连续挡下了着险之又险的三刀,抽身一扯缰绳猛地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白袍的年轻小将,南琴若。
“南琴若,拜见凌墨渊凌长公子。”白衣少年说完这一句话,又打马逼上来一通猛攻,不留任何空隙。凌墨渊咬着下唇细细观察对方的动作。不是很快,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破绽,以至让人招架不过来。行云流水的动作,明明是要命的刀法却被他使唤得如同舞蹈一般优美。蓦地,他嘴角扯起一个笑容——这个对手,也不错。
凌墨渊架住南琴若的刀一挑,整个身子顺势向后仰去,几乎与马背平行,长剑横卧在手中,一踢马镫,马儿嘶鸣着向前冲去,横卧的长剑似是准备将对手拦腰切断。
“方将军,前边马上就到宜州了。”带着援兵一路赶来的苏程言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朝廷派来接替贺封邑的方楠方将军。
“好......”方楠摸了摸下巴上一缕胡子,“守在宜州的部队,怕是已经和叛军打起来了吧?”
“想必如此。”苏呈言语速稍稍加快,“将军,我们需加快赶路,提早在宜州布好埋伏,接应他们。”
“不必如此。”方楠长叹一口气,叹得不像将军倒似个儒者,“依我看,宜州一战,我军必败无疑,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传令,全军原地驻扎,稍事休息。”
“将军!”闻言,苏呈言心急之下干脆将马挡在方楠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依将军所言,我们就不管宜州的军队了?那是我们的兄弟!”
方楠歪着头沉思良久,缓缓抬起头来,斜着眼,目光在苏呈言疑惑而焦急的脸上扫了扫,“......难道你让本将去送死?”
苏呈言在一瞬间愣住了,握成拳的手抽搐般松了一下,接着凭空屈伸着手指,仿佛要抓住虚空的空气一般。他终于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他终于知道——这个朝廷派来的将军,这个方楠方将军,不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贺封邑贺大将军。一瞬间,苦涩涌入心头,苏呈言的舌尖甚至都尝到了从心头泛出蔓延的苦涩。良久的沉默后,苏呈言痉挛的双手放松下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似乎哽住一般,“将军,末将明白了。方才失礼之处,请见谅。”语罢,一扯缰绳让开道路,将身子侧过去,不再说话。他听到传令兵传达全体下马原地休整的命令,听到穿着盔甲的将士们下马的声音,听到渐渐打起来的闲谈嘈杂声,听到有人在为宜州城的守将们叹息。
一切他都听在耳里。每一个声音都增加了他对贺封邑将军的怀念,每一个声音都增加了他对朝廷的不满和愤慨。有一种念头开始悄悄在心中萌动滋生,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念头是万万不该有的——他想领导这里的五千援军造反,捆了方楠,然后去支援宜州。然而这终究只是个念头罢了,他没有胆量去实施。
但至少,他可以去,可以一个人去——像是突然得了道一般,苏呈言猛地抬头,一勒缰绳向宜州城方向驰去,眉目间一片清明。
宜州城。
修罗场。
风沙飞扬。
双方交战已近乎白热化,杀红了眼的将士们早已丢了理智丢了人性,只是不断地搏杀。断肢残骸乱飞,血肉飞溅,一个个生最发出最后的嘶吼,而后消逝。人性之中的兽性得以最真实地展现出来。
夏侯无颜与雷天辰的刀一次次相交,兵刃的碰撞传到身体上,带来的是一次次酸麻与莫名的快感。喊杀声刺激着听觉神经,喷涌的血液刺激着视觉神经,弥漫的血腥刺激着嗅觉神经,一切感知都在战场上沉淀、沦陷,而后成为一滩嗜血的恋战的杀心。雷天辰眼里凛冽的光已完全蒙上一层嗜血的暗红,那目光沉迷着渴求着,死死盯住对面小将的瞳仁。夏侯无颜只感觉到一种让人沉醉的刺激,像是与死神共饮,越是危险,他越喜欢。
猛地,从耳畔传来一阵格外刺耳的兵器交锋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在心脏上一点一点地摩擦,直让人心里发毛的声音。这声音让夏侯无颜喉头一紧,猛然从恋战中回过神来,不由叹道差点坏了大事。他抽出空暇侧头向那怪声的声源望去,却是战成一团的南琴若与凌墨渊。飘忽柔美如舞蹈一般的刀法碰上柔软到诡异但又凌厉的剑锋,固然各有所长,但夏侯无颜总觉得南琴若似乎正处在下风。
一愣的时间,雷天辰厚重的刀风又扫了过来,夏侯无颜躲闪不及,堪堪闪过要害,左臂被划出浅浅一条伤口。雷天辰的刀极快,夏侯无颜低头,恰巧看到血液凌空铺成薄薄的一层从伤口里飞溅而出,美得让人想停留下来多做欣赏。
“小子,发什么愣?”雷天辰哈哈一笑,中气十足的声音混着同样浑厚的刀风铺面扫了过来。夏侯无颜举刀架住,身子一颤,咬咬牙显出吃力的神色来。
另一边,南琴若甩去额前稍稍挡住视线的碎发,一刀斜斜刺出去。这一刀刺得极度没有技术含量,就像是小孩子过招急于打败对方一样,简简单单地向斜地里刺出。凌墨渊不屑地扯开嘴角笑了笑,伸手长剑一挑化解了这毫无奇特之处的攻击,顺带一剑从肩头扫了过来。南琴若尚保持着出刀刺出的姿势,当下一滴冷汗滑了下来暗叫不好,忙缩起头与肩膀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往旁边侧了侧身子,那凌厉的一剑带着剑风落下,同时也带走南琴若几缕发丝。他顺着剑锋向上望去,凌墨渊笑得妖娆而傲气。那一瞬间南琴若突然想起了夏侯无颜用来描述这敌方小将的词——食人花——还真符合。绝对是个妖孽。
这样想着,南琴若一翻身子将躯体摆正,脚下一夹马腹,整个身子向前弹出,刀尖直取凌墨渊盘骨。这一刀和刚刚那没有技术含量的突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从出刀的姿势到攻取的位置都只能用一个“奇”来形容,而对于坐在马上的人来说,想避开盘骨的要害是十分困难的。南琴若眸子微敛,眯起眼睛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笑容。
凌墨渊的笑容定格在脸上——他带着惊骇的表情堪堪用左手撑住马背,右手握刀后撤,同时左脚离开马镫绕过马背,整个个便被左手撑了起来,身子左边留下一片空隙。而南琴若的刀锋,就从他留下的空隙中险险地穿过。一瞬间,凌墨渊只觉得几滴冷汗滑了下来。
“啧。”南琴若抽回刀,没待他再刺出第二刀,凌墨渊已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长剑带着劲风劈下。南琴若咬着牙一直身子做起来侧马避开,向后退了几步,喊道,“撤——!”
“撤——!”
军令响起在战场上。
夏侯无颜架住雷天辰的刀一用力,把那柄括背巨刀顶了回去,咧嘴笑了笑掉头便跑。雷天辰放下刀,长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宜州,算是攻下了。
而这时,凌墨渊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全军听令,追——!”
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雷天辰耳畔,他回头,快速打马来到少将军旁边,没停稳便开口道,“长公子,追不得!要是有诈呢?”
“有诈?”凌墨渊的眸子一片沉静看不到底,只是悠悠扫了眼手中剑刃,“就算有诈又如何......我军士气正足,此时不攻下宜州,更待何时。雷将军你要知道,宜州城守军的老窝可是在前面。”
“长公子......”雷天辰有些浑浊的眼对上少年人明净通透的眼,一阵僵持,终于败下阵来,“那就以你的,追击。不过这次长公子你可要听我的......你就得后面督阵,保管稳稳的。”
凌墨渊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是笑了笑,打马去了。
“全军听令,乘胜追击,拿下宜州——!”
——这次是雷天辰滚雷一般浑厚的声音,炸响在宜州城郊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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