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期,彭礼都是浑浑噩噩的度过,满脑子都是剑道之境,总琢磨着怎么才能入这剑道,时常练剑练一半就蹲坐在地,皱着眉头思索着,更有时候,睡至半夜猛地惊醒,拿起剑又去屋外挥舞,可这剑道又是这么简单就能入得了的,若是常人只怕终其一生也不得法。
为了这厢事,弄得彭礼是茶不思饭不想,失魂落魄的像是傀尸一般,呆若木鸡的舞着剑,你要问他几句话,他时常过了几个时辰才反应过来,形似走肉再恰当不过了,思玄也没什么办法,有时候见其神色郁闷,常想陪他说几句话,解解其心结,可他偏是自顾自的,一句都听不进去,也不知这三年是如何度过,也许在思玄的印象中彭礼最多说的话也没超过三句,那便是:哦,嗯,剑道之境。最后这句剑道之境是他重复最多的话,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中了邪,不像是入了道,倒像是入了魔。
这几年,思玄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本想着彭礼一来,她能有些许希望,就算不行,有个人说说话也是极好的,可彭礼自从三年前初窥剑道之境后,整个人都变了,思玄心中苦闷,平日里暗中叹气,没想到原本就不好的体质,更是每况愈下,直到后来,甚至连床都下不去了。
一日,彭礼照常又去练剑,却被思玄一把叫住,彭礼怔在原地,想听听思玄到底要说什么,只听她气息幽弱的说道:“彭礼,别练剑了,过来陪我说会话吧。”
气息弱的像是要断了似的,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彭礼没有说话,他心里觉得思玄这话特别可笑,不练剑又怎么能出去呢,难不成在这里等死么,心中一阵冷哼,也不想搭理她,继续向前走去。
可思玄接下去却说:“若是你此时不过来陪我说说,以后想是再没有人陪你说话了。”彭礼再次停住脚步,心中一凉,思玄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何尝不想帮她,但以他现在的能力,又如何能帮她,所以他才废寝忘食的练剑,总想着带着思玄一同出这梦境,可没想到该来的迟早还是来了。
他以为他早做好了准备,倘若思玄现在死去,他也能安然接受,可真到思玄亲自说出那些话时,他心里仿佛什么东西打翻了,那股酸楚劲从他的心中开始冒出来,最后弥漫到他的鼻子里,血液仿佛在逆流,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他一点点的转过头来,望着这个陪伴了他三年的女人,应该说是一个老人家,无声地凝望总胜过千言万语。
“你知道我们玄帝的祖宗是谁吗?”思玄虚弱的说着,彭礼也慢慢地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摇了摇头,“玄帝之祖被人称为九天降魔祖师,传闻其长发披散,金锁甲胄,手持九天镇魔剑,脚踏五色灵龟,眼如光电,妖魔见了无不心惊胆寒,四处逃散。”
说着思玄竟是笑出了声,笑容都有些僵硬,只听她继续说:“我想是我的祖宗当年杀了太多孤魂野鬼,它们对于我们玄帝一脉也是恨之入骨,现在我快死了,隐约中,我都能感觉到那些鬼怪正在呼唤我,它们唤着我过去,好将我碎尸万段。”
“不会的,那只是你在乱想。”彭礼安慰道。
“女人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那是与生俱来的,我这一死,入了混沌域,那里头数不尽的鬼怪,不知道我这瘦弱的身躯,分到它们嘴里还够不够每人一片肉,或许有的家伙连骨头都分不到咯。”人之将死,一切倒也变得淡然起来。
“都快油尽灯枯了你,还不忘说笑。”
“这怎么能算是说笑,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便是这样,生生世世都受着这轮回之苦,谁又能逃脱呢。”思玄叹道。
说得都是这个理,彭礼自然懂,可现在他就算是懂,也要装作不懂,他关心的是思玄的身体,并不是那世人皆知的道理,既然思玄想说,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听她说,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说来也惭愧,入这梦境前我二十又三,入了梦境到今日共过了六十六年,想来我也是八十九岁的人了,马上就到鲐背之年了,可活了这么多年竟是连自己的生母都没见过,”思玄突然抓住彭礼的手,紧紧地握住,继续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彭礼不禁问。
“先答应我!”
见彭礼点了点头,思玄紧张的神色才化为平缓,长舒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我的生母是个巫女……”
“巫女?!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说玄帝……”彭礼大为吃惊,要说这巫女之子可是和妖魔没什么两样。
“没错,我父亲确实乱了方寸,与一名巫女生下了我。”这是她守了一生的秘密,此时却说得淡然。
巫者,侍鬼神也,善以巫术和祭祀获取鬼神的力量,这类人在九州皆称为巫师,或叫巫婆,灵山有十大巫,巫山更有十二巫女,曾经有一段时间巫术曾风靡一时,那是舜帝执掌九州大陆之时,对巫术极为器重,有一个城叫巫咸城,那是一个由巫师聚集的城市,舜帝还特派自己的一个儿子去巫咸城学过巫术,当初只是为了祈求上苍保佑,人民安康,以巫术驱百病,用祭祀保太平,可后来巫师剑走偏锋,专研血腥歹毒之术,更以长生不老之法妄图博得舜帝恩宠,舜帝一代明君,自然聪慧,如此歹毒的邪术惹得他大怒,一怒之下罢黜巫师,将巫师当做妖魔一概论之,人人见而诛之,一时间巫师便在九州上消声灭迹,若是有人和巫师沾点边,是极为可耻的事情,况且还是玄帝这样的大人物。
“当年我父亲途径巫山时,本是追随一鬼怪而来,谁知白日里忽觉疲倦,昏然入眠,梦中见一神女飘然前来,向其吐露心声,我父亲自当是梦,梦里便与她云雨了一番,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张床上,床榻软绵,香气四溢,四下观望,这分明就是女人的闺房,而他身边恰巧正躺着一女,浑身****,仔细一看竟是梦中的神女,我父亲顿时吓了一跳。”思玄缓了缓,继续说,“我父亲素来多情,见到如此貌美如仙的神女,自然想娶她为妻,可一得知她是巫女,父亲又犹豫了,他也是重名节的人,若是被人知道娶一巫女为妻,只怕为世人所不齿,巫女也知我父亲犹豫,便不再强求,但要其明年此时再来巫山赴约,父亲答应,如此过了一年,父亲再次回到巫山,回到之前的房间,可那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巫女的身影,找寻了一阵,却在闺房中见一女婴,女婴身旁有一书信,上头写着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下头署名思玄。”
彭礼忍不住赞叹,道:“真乃绝句!”
“我父亲更是疯了似的寻找,将巫山十二峰通通找了个遍,可那巫女又怎么会如此简单就被找到,将我带离巫山后,为我取名为思玄,想来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我在家中排行老幺,除了我之外,还有我大哥和二哥,他们对我的来历一直十分好奇,二哥更是把我当外人看待,可父亲偏是对我十分疼爱,对母亲一事讳莫如深,直到后来,我父亲被西鬼所杀,大哥交给我一封信,上头写道:思玄亲启,这是父亲写给我的信,信中交代了一切,原来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一直愧对我母亲和我……”说完思玄留下了无声的泪水,泪水很平静很自然,那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如同爱一样,愧疚亦是爱。
思玄没有擦去脸庞上的泪水,那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千回百转,最后滴落在床上,她说:“其实我真的恨他们,我恨我父亲,世俗眼光就那么重要么,我恨我母亲,为什么当初就狠心将我抛弃了,我真的恨,真的……”
“你希望我将你带去巫山?”彭礼猜到了大概。
“不错,有朝一日若是你出去了,我希望你把我的尸体带去巫山,带回我母亲那里,虽然见不到她,至少让她见见我也好。”
彭礼点头应允。
思玄目不转睛的看着彭礼,目光里有一股别样的滋味,说道:“传闻巫山有十二巫女,又称十二神女,各个美若天仙,你长得英俊,说不定会有一番邂逅呢。”
彭礼尴尬一笑,道:“九州大乱,妖魔纵横,我哪有这个心思。”
思玄立马说道:“别这么快下结论,我跟你说个事,你还别不信,传闻有一个禹帝的后世子孙,本是满腔豪情壮志,妄图复兴禹氏家族不说,更是酒色不沾,一看便知是惊世骇俗之辈,家族本也有壮大的机会,可偏生那人在巫山见到了神女,从此以后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神女神女的,九州上的女子一个都看不上,你说换做是你,能不动凡心么。”
彭礼心思不在神女上,而是思玄说的那人,心中惊道:禹氏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