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他们举止形态,好似做过多年淘沙或买卖玉器字画。
胖子和老秦同时要我附耳细听,有些话想低声,忽然脑子里出现什么似的。
我伸手拦下他们的话头,忙道:“那四个老板可能是他朋友,你们最好别过去,我只晓得其中一个刀疤,是丝绸一带的文物贩子,这次来湘西,肯定跟吉桐乡出土的殉葬品有关系……”
秦一夏看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不由心生疑窦,忙问:“要不我叫海哥空运一套设备过来?”
“用不着,我怕淘沙的时候那帮土夫子捷足先登,兄弟们准备的考古铲、矿灯登山绳、炮枪,要打水票了。”
我直接否决了老秦动用朋友关系的土办法,与其铤而走险跟盗墓贼抢掘,还不如等他们挖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胖子有点不耐烦了,冲我低声:“你说该咋整俺们就咋整,婆婆妈妈的,别是让人家脚底抹油了。一句话,行不行?”
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心中忽明忽暗,敲着后脑勺这才记得在我老家古丈,千百年来无论民间官场,都流传着一种阴兵符。
准确地说那不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国玺,而是内在似玉,形状颇像刻有五行风水字的乾坤卦,体积厚重,跟镜台差不多。
用这种阴兵符去打仗,也只有西楚霸王项羽,懂得如何开启机括,千里之外炼化楚项军的七魂三魄,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推翻了秦朝。否则运筹帷幄,最后助汉高祖登基,是韩信张良之辈,借用了阴兵符的好处。
如今这阴兵符,根据文史稽查、大致经纬度考证和民间演义,还有我祖上的说法,它静静埋藏在古丈某山脉系的地底。
“拿着!这是阎萌萌的住所,离二环五个街口,你们有什么事?直接打的过去,给她看信。”
想到天色不早了,忙起身分别给他二人递过信封、名片,啪直往桌上扔一万块林肯头像的百元钞票,还是老美国。
“操!这紫色钱换不了红旗!你上哪给我找欧盟?!”
胖子不满意地伸手,我在下楼之际冲他笑,“我回一趟家乡,老秦!橘子头狮坊,不见不散。”
“哥哥你只管大步往前走!小爷我在榔头唱首与君别,恨只恨,这肥猪贪欲无厌。”
“你个娘炮!管谁叫肥猪呢?!胖墩儿好不好?我日!嘴急把自己骂了。”
这类妇唱夫随,打情骂俏的货,我实在没空看了,出门拐车驶往市铁道部西站。
坐大客车返回古丈,又是一下午加晚上没合眼,根本睡不着,脑子里想的全是故乡那山坳子,连着一大片原始森林的背面,是否传说本就虚渺,没有什么阴兵符?
好在几个小时路程不算太难熬,一下站我就把自己丢进满是泥泞不堪的崎岖山路里,从大峡谷高处的半山腰,往下俯瞰,真是蛇爬嶙峋,月黑风高不足形其险。
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景物,是重重山峦下,还有种庄稼的田。
清凉惨白的月光中,覆盖着一层漫天灰色的云雾,与大地万物融为一体,很是妖娆诡谲。
我点了支烟,被山风吹得前胸贴后背,刮得鞋子不住在延边滑脱,几次摔倒又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继续朝前走着。
只是山风太乱了,什么劳什子都敢往天上掀,别说老虎,就是一颗碗口粗的树,都给你掀断了,其风力之劲,差点没把我扯下山峦。
眼睛像进了沙子一样,想睁开,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已经是半夜零下一刻了,西边隐约翻出鱼肚白。
我牙齿打颤,只好走一步歇脚,换两步喝口酒,小酒壶别进腰间。
“你要去哪里?”我似乎听到不远处就在对面有个清脆的菇凉声音,不过仍然隔着不少距离,我听不太懂,仿佛她还在冲我喊:
“恁是哪里人?!快回去,这边不通车,莫耽搁了回家的路。”
于是我也冲她喊,嗓子有点发甜:“菇凉!回不去,我要进古丈。而且你看我一个人走山路,还是夜里摸黑来的,山风刷刷地,吹起来老火!能把人掀翻了。”
“大兄弟!看你不像来淘沙的,是城里人吧?别觉得乡下好玩,上次就有个考古的女专家,带一梭子人在盘林谷瞎转,老迷路了,还是我带他们出来,好家伙,两天没吃饭了,光啃饼。”
半山腰上风沙如刀,若不加意留神,谁也看不清楚谁,隔着呼呼山风响,四周又没有扶手的石柱栅栏,多是凹凸陷土的烂坡,而且走向太陡峭了,自上而下高的吓死人,如临深渊。稍微靠边走,山石头哗哗往下落,如何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好在菇凉朝我走近了,一身红色绸缎银配饰,头戴镂空花雕银色帽,手拿鞭脚穿靴。
柳眉细似画,眼睛清澈如墨玉,唇红齿白,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虚胖。那是个典型的苗族菇凉,不过她鼻子高,在我看来,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菇凉,你的容貌一点也不像苗族人,瞧这身打扮穿金戴银,难不成你?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我抖了下腿,手搓肘又是扯衣服卷裤脚,鼻子脸上全是霜冻,通红通红地,就古丈这地方,看着离吉首几个钟头路程,怎么它娘的山崖上,温差那么大?
想来也是地理环境造成的气候变化,白天酷热难耐,晚上凉快得吓人,绝对如履薄冰。又不是平原大峡谷,要倾斜成那样非常陡峭,难爬难走的山路。
“莫看了,得我带你走出盘林谷,到了陵水村,你还是得自己赶山路,那儿能坐拖拉机回镇子。”
菇凉笑语嫣然,伸手似乎待我如家人,远方的来客,毫没有当做贼盗一般,驱之不及。
实在冷得刺骨,我也就半伸手抓着她的手,她稍微使劲,惯性运动让我翻上了雪橇车,和她并排一起。
两只庞然大物忽然冲我吠叫,獠牙一张一合,面露凶光,恶相狰狞。
我吓了一跳,差点摔出雪橇车,慌乱中忙挽着她的胳膊:“我的个神呀!这什么鬼东西?怪吓人的,藏、藏獒……”
皮鞭一削,两只藏獒受了抽打,都不叫唤了。
乖乖地拉起雪橇车往前赶着。
菇凉道:“山里多是吃人的豺狼,出门进谷,没有几条大猎狗带路,再海式撩天的汉子,不敢攀岩采药了。”
“那你就没想过搬家?那怕在郊区周边租房子,城里的交通设施,总比待在这个到处都是猛兽怪虫的盘林谷,安全的多。你一个女孩子家,我不放心……”
我擦着鼻梁道,看了看菇凉,细细打量了一眼,我侧过头,忍不住两下喷嚏。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抽着皮鞭,让藏獒跑得更快了,颠簸的山路上同时有一种推背感。边轻声笑着,在我耳中如听天籁之音。
她对我说:“城里人都很拽,什么饭店、馆铺和商业街,到哪咋都是奸商,不跟乡里实诚,木楼、山水、放牧,不愁吃喝,自由的很。”
我哦了声,竟然一时语塞,这么个娇滴滴的菇凉,跟书香门第的女孩似的,放城里绝对让那些小姐黯然失色。
不过我还是多嘴问了句:“看芳龄十七八了,你怎么没相对象?不会村里男人都跑去北上广打工了?”
她说:“有一部分去了的,想家才回来几个,还都是初中文化没毕业。按陵水村习俗,十七八岁的大菇凉,要嫁人可以,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嘛?指腹为婚、父母谋约,双方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拜访亲家要送礼,万紫千红一片绿。什么是万紫千红一片绿呢?就是一万张五块的,一千张一百,十张五十的。要嫁早嫁了,大兄弟,你不也是单身汉嘛……”
说着拿出怀内一只药瓶递给我,听她经历,仿佛老湘西人眼中,世代传承的女人,这辈子别再想嫁出去了,因为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秘传的奇术蛊毒,所以村里那些色胆包天的豺狼虎豹,也就不敢硬娶了。
我狐疑地拿着药瓶,问她:“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什么药瓶啊?”
“这是九花玉,活血蕴伤、清肺养肝,治浊气。镇子人尊我一声九菇凉,那是看我医术了得,其实我的名字很好记,阿甘的阿,小家碧玉的碧。”
“挺好听,你也喜欢阿甘正传……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什么时候到古丈?看天色,照这样子冻下去,怕是撑不到天亮。”
虽手握这瓶九花玉,还是半信半疑地,我颤抖着不知所措。
已经冷至婴儿一般靠爬的程度了,阿碧依然不畏寒夜山风。
继续赶车:“就快到了,给你的九花玉怎么不用啊,怕我下毒是吧?前面下坡拐竹林,自己找镇子啊,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