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秋在那个狂乱的梦里醒过来,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喘不过起来。他睁大眼睛,狠狠挣扎了一会,用手摸索着桌子上的陀螺,直到看到那只生锈的陀螺在急速转动一会后缓缓停了下来,才镇定下来。他终于确信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世界,躺在床上深深出了口气,松开了扼住咽喉的手。
他看了看闹钟,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钟。想起今天十一点钟是监狱探访时间,顾立秋便起身准备出门。
他在街上拦了一辆的士,高速司机去监狱方向,那个中年师傅在后视镜里偷偷注视了他好久。直到顾立秋跟他眼神对视,司机才慌乱地躲闪开,识趣地一路沉默。
到了监狱门口,顾立秋从的士上下来,做完登记手续后,直奔探访室。这座监狱的历史可追溯到前清,已有近四百年历史。走在里面,他看到潮湿的空气浸透了石墙,又湿又滑,墙壁上都是杂乱的绿色苔藓。斑驳的图案似乎是几百年前的冤魂野鬼,在阴森的雾气里幻化出狰狞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空气中弥漫着犯人臭烘烘的粪便味,刺鼻的尿骚味,以及因常年潮湿导致的特有的木头腐烂气味。
这种混杂肮脏的气息让顾立秋直作呕。他强忍住呼吸,不敢大口呼气。穿过那条长而恐怖的破旧不堪的走廊后,他来到喧闹沸腾的探监室。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狱警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走进探访室。顾立秋蓦然站了起来,看着那个老人挪动蹒跚的脚步走到桌子前,脚踝上沉重的铁链在潮湿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狱警戴着普通监狱制服的帽子,脸型狭长,鹰钩鼻,下巴尖锐,脸上一堆横肉。他一双阴冷的眼睛像秃鹫,冷冷盯着顾立秋和那个老人,发出只有在伺机啄食濒死的猎物才出现的凶狠的光。
老人两鬓斑白,瘦得皮包骨头,脸颊深深凹陷,颧骨突出。唯有一双冷峻的眼睛,像看透了世态炎凉般饱经风霜。他的脸上带着淤青,手臂上也伤痕累累,顾立秋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悲痛的无以复加的思绪。他知道,父亲在牢里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受尽了恶霸囚犯和狱警的欺凌。那个冷酷的狱警一言不发,手中摆弄着一根黑色的警棍,绕在背后在手里敲打着,一边在探访室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并不时用那双秃鹫般的眼睛刺向老人。
“爸爸,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在父子俩沉默了几分钟后,顾立秋盯着狱警凶狠的眼神,哽咽地说道。
老人苦笑了几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小秋,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顾立秋趁狱警转过身去的间隙,凑到父亲耳边压低声音说:“我接了一个大单,等干完这次就有钱把你保释出去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听清楚小秋,我再说一次,我不允许你为我去做危险的事。”老人有些气恼,压低声音狠狠地对顾立秋说。
这时候狱警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宣告时间到了,喝令顾立秋父亲回牢房。老人临走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顾立秋一眼,那种复杂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怨恨,却被粗暴的狱警推搡着走了。顾立秋愤恨地盯着狱警远去的背影,用力捶打着监狱的铁栅栏。几个狱警将他拖走了,扔出了监狱。
监狱外面慌乱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顾立秋冷冷站在那里,没有人在乎这个年轻人的死活。铺天盖地的荒凉感夹着深秋最后一场秋雨,扑打着顾立秋的脸和身子。凄风苦雨愁杀人,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宿命的力量。这个拥有着高超催眠术的孩子,曾经在无意中造的梦境里遇见一个老人,并从他口中第一次知道了命运的真实存在。那是个同样荒凉苦冷的梦境,老人说,时间之痕会解释一切。
可是那个时候,顾立秋还远远无法参悟时间之痕的神秘力量。在梦境的边缘即是宇宙的边缘,老人在梦里低头喃喃自语着。神已经在神之殿堂为所有人的命运写下了最终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