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虽涉世未久,却也深知生老病死的意义,她也知道凌长风快要死了,她第一次体会么什么是悲伤,原来悲伤就是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正在死去,胸口压着一股令人无法呼吸的郁气,一丝丝疼痛从心脏处传出,令人生起一股今生再也无法快乐的感觉。
青辰也曾暗地里握着凌长风的手,试图将自己的灵气渡给他,帮助他战胜病魔,但她发现根本没有用处,她输送过去的灵气总会在第一时间从凌长风的体内逸出,消散于天地间。
无论你如何哭嚎呐喊,有些东西是想留也留不住的,譬如生命。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中,凌长风永远地闭上了眷恋不舍的双眼。闭上眼之前,凌长风最后一缕目光停留在了鹿邑无尽哀伤的双颊间。如果可以,他多想再拥抱一下这个痛哭失声的少年,多想再说一句“别怕,有我呢”,可是,不能了呢……
长夜漫漫,可是再深切的哀伤也阻挡不了黎明的来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只是,以后的每一天,都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感受不到那温暖的目光,再也听不到那柔声的叮嘱,再也体会不到背后有一座大山让你靠着的感觉了……
风,吹过耳畔,像是谁无声的叮咛。一身槁衣素带立于风中的鹿邑,冷漠的面容平静得令人不解,可是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最深切的悲伤总是藏在心底最深处。
要送长风叔最后一程了。
长风叔,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流泪,所以,我不哭。放心吧,就算没有你陪伴,我也一样会坚强地活下去!你没看完的风景,我帮你看,你没喝够的美酒,我帮你喝,只希望,下一次相遇,我还能守在你身旁……下一次,就由我来替你遮风挡雨吧!
冲天的火光亮起,鹿邑的面容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被火舌瞬间吞没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印在心头。
周围,跪了一地的人,每个人都披麻带孝,痛哭失声。知道凌长风离去,小镇周围的百姓都赶来相送。淳朴的乡亲,永远铭记凌长风的恩情,他们清楚地知道,若非凌长风,他们当中不知还有多少人难逃病魔的魔爪。可是,承了这么大的恩情,他们却连回报的机会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便是赶来送他最后一程。一时间,哭声震天。那么多人发自内心的哀伤,发自内心的呐喊,像是连天地都要撕裂。
鹿邑仰头望着天空,默默地在心里说:“长风叔,看到了么?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的付出,终有回报。”百姓的爱戴,胜过世间一切赞誉。如果你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
半月之后,已近年关。街头巷尾,儿童在嬉戏打闹;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年轻的女人赶着缝制家人过年要穿的新衣;粗犷的男人扬着大嗓门跟人讨价还价……到处一派平安喜乐的景象。
相比起来,鹿邑和青辰居住的小院便冷清多了。原本安良安排了两名侍女来此照顾鹿邑和青辰的起居饮食,但被鹿邑婉言拒绝了,他和凌长风一样,喜欢凡事自己动手。
这半个月,鹿邑没踏出过小院半步,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大堂中摆下棋盘,泡一壶茉莉茶和青辰对弈。棋盘旁边,放着凌长风的骨灰坛子,坛子前置着一杯永远冒着热气的茉莉茶。鹿邑在下棋的间隙,不时会将目光投到坛子上,嘴角微微翘起,仿佛看见他的长风叔就坐在旁边,品着茶微笑着看他和青辰下棋。当然,他最不会忘记的便是适时将冷掉的茶汤倒掉,然后重新换上热气腾腾的新茶,他记得长风叔一向不喜欢喝冷掉的茶。
鹿邑和青辰也很少说话,偌大的大堂,时常只听见棋子落下的声音,还有火盆中偶尔响起炭火断裂的“毕剥”声。
一向活泼的青辰这段时日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偶尔,青辰在厨房里找不着调料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想问:“长风叔,xx在哪里?”可是临出声时才霍然惊觉,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原来有时候,一个人已经走了,可是他存在的痕迹却不容易抹去。原来,一个人进驻了你的心间,总会在不经意间便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这一天,鹿邑忽然想喝酒,便叫青辰到厨房隔壁的酒窖去取些酒过来,却左等右等也不见青辰回来,等他找过去的时候,却见青辰抱着一小坛酒蜷在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
那酒,是凌长风特意为青辰酿的果子酒。听见鹿邑的呼唤,青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颊,哽咽着说:“鹿邑哥哥,我好想长风叔。”
鹿邑闻言,也是眼眶一热——他也好想长风叔。可是再怎么想也见不到了啊!
正恍神间,鹿邑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邑儿——”
鹿邑猛然回过头去,看见一名青年男子满脸胡茬、风尘卜卜地站在门口。
鹿邑愣了一下,猛地扎入那人的怀中,激动地喊了一声:“少风叔——”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微微耸动的双肩承载了过多的哀伤,令凌少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禁瞬间红了眼眶。
“邑儿没事了,没事了……”凌少风知道鹿邑对他大哥的感情有多深,虽然不知道他这半个月怎么过来的,可他知道,鹿邑肯定满身伤痕,满心彷徨,身在异土他乡,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亲人帮他分担那令人绝望的悲伤,真是难为他了。
随鹿邑和青辰回到大堂,凌少风一眼望见棋盘旁边的骨灰坛。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凌少风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然后将那坛子紧紧抱在了怀中,眼泪顺着两腮流下。
“对不起,少风叔,都怪我没照顾好长风叔。”鹿邑自责地说。
“邑儿,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自责了。”凌少风毕竟是经历无数战役的一员副将,很快平复了心情,反过来安慰鹿邑。“你长风叔在染上疫病的同时便送出了信件,告知你们这边的情况,或许在那时他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天灾,注定会有人躲不过去。”
“我过来之前去了一趟‘长风堂’,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便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凌少风眷恋地抚摸了一下骨灰坛,将它轻轻地放回桌上,“你长风叔那人,看着冷淡,可是心中却热血万丈,遇到了瘟疫这样大的事,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果然,这一次是因为他将病重之人一手揽下,这才会染上疫病的,他这是以己之命换他人之命。他这样做,在一些人眼中很傻,可是不这么傻,他就不是凌长风了。”
“邑儿,这是你长风叔的选择,也是他的骄傲!因为他,这方圆百里之内至少有数千人逃过了瘟疫的魔爪。你长风叔,不愧为顶天立地的热血好男儿,我们该为他骄傲才是。”凌少风拍着鹿邑的肩膀,认真地说,“人生在世,当活得坦坦当当、无愧于心,若能为一方百姓谋取幸福,纵死何殇!”
凌少风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令鹿邑微愣起来。
是吧,长风叔或许并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有些人,天地有多宽广,他的胸怀便有多宽广,如果这个世界需要他,他就算舍下一切也会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