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想光明正大的劫狱?”江城子皱了皱眉头,看着衙役问道:“你可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差役弯下腰去想了想,抬头说道:“观她们的穿装打扮,也许是秦淮河的娼妓。”
江城子哑然失笑,他回身坐去圈椅上,开口说道:“她们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劫狱的严重性,你们多派些人手守住县衙,绝不能让她们闯进来。”
“明白!”差役抱拳离去。
衙门外晴空万里,朵朵棉花似的白云悬停不去。衙门口聚集了上百位姑娘,她们哭天抢地、泣不成声,一个个嚷嚷着要见江城锦,如果不准,她们便闯进衙门。衙役们手执棍棒、严阵以待,成排成排挡在衙门口,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再三劝说这群娼妓趁早离去。假如她们当真奋不顾身、怒闯衙门,这些衙役兴许还挡不住她们,毕竟要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姑娘棍棒相加,谁也下不了狠手,更怕闹出天大的笑话。
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他们围着这群姑娘,有的摇首叹息,有的错愕不已,有的满眼羡慕,有的叹为观止。任谁也能猜出她们的来意,某些男子格外佩服江城锦,简直就如潘安再世,如此艳.福,真真羡煞旁人。
衙门口嘤音成群,哭声成片,泪洗妆容也沾衣,更落地面留点滴,青砖铺就的街面像下过一场小雨。某个姑娘忽然哭喊道:“你们好没道理,何故不准奴家们见见锦少爷?”
“我们心系锦少爷的健康,你们怎地这般狠心?”
“你们再不让开,休怪奴家们莽撞。”
“锦少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也不想独活了。”
“就算死,也要死在县衙门口,也要死在你们的刀口上。”
两位班头见她们的情绪愈是激动,一位上前斥道:“你们这样做,等同于藐视朝廷,藐视衙门,藐视律法,你们口称劫狱,我等便可将你们全部擒拿,但因你们只是一介女流,县尊大人愿意息事宁人,姑且饶恕你们一次,你们还不快快回去。”
黑脸唱罢,白脸即来。
另一位班头苦着脸走上前来,好言相劝:“江城锦重伤未醒,即使你们见着了他,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知县老爷乃是江城锦的堂兄弟,他自会特别照顾,你们还有何不放心的?此案一日没能落实,你们谁也不能探望,这是衙门的规矩,你们还是尽早散掉吧!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呀!”
百位姑娘安静了片刻,一人喊道:“那便叫江解元出来讲句话,他如果肯依奴家的话,奴家即刻离去,绝不逗留。”
两位班头闻言商量一阵,立刻派遣一个差役去请江城子。
江城子从县衙内走出来,两排衙役从中让开一条路,江城子站在石阶上,看着这群花花艳艳、抽抽泣泣的姑娘,说道:“你们回去吧!不用担忧江城锦的安危,此案我一定会…”
他话到此处,住嘴不言,确实不敢保证什么。
一位姑娘仰头望着他,突然上前两步跪倒在地,哭泣道:“江解元,江知县,奴家恳求你一定好生照顾锦少爷,他是你堂弟,希望江解元能够法外开恩,万不可断送了他的性命,奴家求求你了。”
其他姑娘竟在这一刻纷纷屈膝跪地,她们异口同声,啜泣哀求:“希望江知县能够法外开恩…希望江知县能够法外开恩…”
此情此景,使得衙门口所有围观的群众震惊无比,他们面面相觑,也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复杂的情绪。耳畔只有姑娘们娇柔啼哭的哀求,这声音尖锐刺耳,滚荡心间,却还整齐一致。在场所有人此时方才晓得,原来江城锦已然捕获了她们的芳心,江城锦在她们心里有如繁枝,繁花一旦离开了繁枝便失去了依托,那么繁花唯有枯萎与凋零。
围观的群众开始怀疑江城锦犯案动机的真实性,试问一个能横躺秦淮河的人,他有必要自寻死路吗?
江城子不知如何答复她们,只有随口敷衍道:“你们且先回去罢!我会处理好的。”
她们既已下跪,自是心如磐石:“江知县若是不依,奴家宁愿长跪不起。”
江城子无奈地叹息了两声,大声劝说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呢?你们何必要耽误自己呢?事件的真相仍然扑朔迷离、真伪难辨,我又怎能独断独行,你们叫我如何承诺?你们还是早些离开,静静等待消息吧!”
她们心意已决依然不肯起身离去,江城子又连番劝说无果,他只得转身进了衙门。大批衙役依然手执棍棒挡在衙门口,他们看着她们一个个泪人似的姑娘,禁不住摇头喟叹,没想一群沦落风尘的女子,也能如此重情重义。
日渐西移,但凡从此路过的百姓,都会走过来一探究竟,路人们来来往往、走走停停,一群离去又来一群,有些人会上去劝说,有些人会默然走过。于是秦淮河百位姑娘长跪县衙的事,便被这些路人带去了各个角落,一时间轰动全县。
刘县丞外出而归,眼见衙门口竟有此等前所未见的大事,他立即过去询问班头:“她们所求何事?”
班头如实说道:“她们请求县尊大人给个承诺,无论江城锦有没犯案,都必须法外开恩,卑职以为,她们口中的法外开恩,大概便是无罪释放。”
“当真荒唐,无理取闹。”刘县丞怫然不悦,看向一众衙役,命令道:“若留她们长跪于此,必会惊动上司,如有高官途经此地,更是一笔黑绩,你们得想办法让她们速速离开。”
刘县丞回望众多娼妓一眼,拂袖进府。
衙役们相互张望,个个欲哭无泪。
县衙位于江宁县人潮密集的岔路口,此地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地络绎不绝,属江宁县最繁荣的地段。县衙斜对面有间酒楼,此楼酒旗招展,红灯高悬,高有三层,一层二层已是客满为患,连借过都要客人起身相让,酒香菜香更是弥漫不散,喧哗吵闹不离耳畔。
然而第三层却是异常冷清,此间面积宽敞,四面通风,八面透光,也摆开了十来张酒桌,但是只有靠近横栏的酒桌前,坐着一个大概也就二十岁的青年。他相貌儒雅,英姿勃勃,自斟自饮,自得其乐,静动之间虽然略显温雅谦和,却也藏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凛然与霸道。他头戴黑纱折上巾,一身华贵的衣袍,透着浓烈的富裕之气,衣面上绣着精美的浅色图案,每一针一线都费劲了制衣人的心血,他腰间缠着一条镂花的玉带。
这一层只有他一个客人,另有四条高大威猛的壮汉守在楼口处,他们身穿同色短褐,人人脚穿皂靴,个个道貌岸然,他们如座山一样归然不动,即使是楼里的伙计也不准随便上楼。青年的身旁候着一位年老者,他此时弯腰说道:“少爷,酒多伤身,还需节制点。”
“嗯,没事,这点酒还算不得什么。”青年转头去看衙门口,从他这个角度透过横栏俯视过去,可以看清县衙的全貌,他笑了笑说道:“江宁县果然趣事多。”
此时一条壮汉奔上楼来,他径直来到酒桌前,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少爷,打听清楚了,她们全是秦淮河的娼妓,据说是因为一个名叫江城锦的犯了案,所以她们跪地请求当地知县,希望能够法外开恩。”
“江城锦?”青年展颜笑道:“有趣,这人真不简单,你给我说说,他到底犯了什么案子。”
壮汉便将江城锦的事迹讲述了一遍,青年听得连连含笑点头,他听完之后笑道:“此案还没正式审理,她们便能如此付出,倘若最后真是江城锦犯了案,她们岂不是要相继自杀、同赴黄泉?哈哈…这江宁知县江城子也是与众不同,竟然会是江城锦的堂兄弟,真是一出好戏。”
他起身走来横栏处,微微垂头看着众多姑娘的艳影:“我倒真想知道这出戏的结局。”
他回头去问其他人:“你们猜,江城锦有没犯案?”
老者和壮汉相视一眼,一起摇头:“不敢妄自猜测。”
“哈哈…”青年仰头大笑一阵,他走回去坐定之后,拈起小酒盅一饮而尽,自信满满地说道:“我肯定,江城锦能平安无事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