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随着陆府家仆左转右转,不一会儿到了目的地。这次不在客厅,却是改成了书房。
踏入书房内。
一眼就看到陆知州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过,那刻薄的面相再加上难看的笑容,若在平时定会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在这一刻,倒是显得亲切百倍。
周宁对着陆知州行了礼。陆知州却是比刚才还热情地站起来,右手虚拖,以示客气。
二人客套完毕。
纷纷落座。这时,小丫鬟端上茶水,又退了出去。
陆知州夸了几句周宁的才学,又说了新茶风味独特。周宁也客套的自谦几句。
来来回回,才进入正题。
陆知州笑道:“本官猜到你不久就会回来,没想到你会这般的迅速。嗯,不错,做事雷厉风行,有成大事的优点。”
周宁恭维道:“知州大人料事如神,更令学生佩服。只是学生心急岳父之事,所以打发二叔父离去后,转身就赶了回来。”
陆知州对于周宁防备赵益之事也颇感奇怪,但并没有直接问出来,却是赞道:“赵家这次真是得了一个好贤婿!本官知道你回来的目的,那张纸条是何人所给,这是万万不能告诉你的,希望你明白。”
周宁暗道:果然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他点头道:“那张纸条未曾署名,就说明了对方不愿别人知道是谁。虽然学生确实有点不死心,想心里有个底,但是听知州大人这样一说,也就没有打探的心思了。这次回来还有其他目的,就是想知道知州大人会如何帮助赵家。”
陆知州挺欣赏周宁的才智,也会做人,心道这年轻人不简单,于是慎重起来,说道:“这个案件事发突然,你岳父收监也仅仅过了一天。本官初来江宁一年有余,根基不深,所以可用的人手不足,所知甚少。你不妨把你所知的说出来,本官分析一番,或许能够找出关键的线索来。”
周宁郑重点头,整了整思绪,把所知道的线索有选择地简要说出来,也把自己猜测的事情有保留地说出来。
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不像刚才看到纸条那般心神震动。他对陆知州还有疑心,不能凭借一张纸条就完全信任一个人。
在述说的过程中,周宁隐瞒了赵家的一些秘事,以及不能说出来的其他细节。
陆知州静静听着,偶尔把听不明白的地方问了出来,周宁为之细细解答。到了最后,周宁讲完,陆知州开始了认真的思索。
盏茶时间后,陆知州似乎理清了事件,出言道:“没想到居然牵涉到这么多人和事。那赵向已然背叛赵家,与某些人达成某种协议,意欲侵吞赵家家产。赵向的动机明显,而那个幕后主使人的动机是什么呢?钱财?报仇?还是其他的目的?”
陆知州说完之后,把目光投向了周宁。周宁左手摩挲着下巴,想了片刻,说道:“若是为了钱财也说得过去,赵向可以出卖部分家产给对方,获得背后支持。不过,这幕后主使人如此尽心帮忙,实在不像是为了分得家产。因此,学生以为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搞不好赵向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晓。”
陆知州默默点头,说道:“分析的有理。那两个‘郑宝’定然是对方布置的迷局,遮掩你们的视线,使得自乱阵脚。而新出现的那个黄四郎,搞不好也是如此。唉,对方定是有一位高人在指点,这下麻烦就大了。”
周宁自然早已猜到,认真道:“定然是有高人在背后策划。不过,学生本来没有信心,如今有贵人和知州大人相助,倒也不怕对方的阴谋诡计。俗话说得好,管他风来雨去,我自巍然不动。”
陆知州高声赞道:“好一个‘管他风来雨去,我自巍然不动’,有气魄。”
周宁自谦一句,问道:“知州大人,打算如何去做?”
陆知州沉吟半晌,说道:“本官认真想过,这案子必须先拖着。只有把浑水搅浑,保证你岳父不被判罪,才能有转机。”
周宁笑道:“学生与知州大人的意见不谋而合。”
陆知州先是讶异,随之大笑道:“不妨说说。”
周宁点头,说道:“其实这次来贵府的目的,本来是央求知州大人能够答应,允许赵家反告钱方和酒楼伙计诬告岳父。这样一来,就会让整个案件进入乱局,正好拖延了判决的时间。既稳住了我方的阵脚,又打乱了对方的计划。”
陆知州听完,抚掌赞道:“妙,妙啊。本官虽然为一任州官,但是对刑名之事不甚了解,想不到你居然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而依据本官的原意,是打算凭借手段,把案件压一个期限。然后约谈死者家人加以安抚,并对那些酒楼伙计一一审问,最好转变为我方证人,以此分化敌方内部。”
周宁心里暗笑:你怎会知道那些现代讼棍们的恶心作法呢?不过,你这方法也有可行之处。
收起思绪,周宁恭维道:“知州大人这一方法,乃是扰乱敌方阵脚的方法。若是加上学生的方法,必然是我方的第一次大反击。”
陆知州欣然道:“正是如此。”
接着,二人细细商讨了具体细节。
最后结果是,周宁赶紧让赵益以赵家名义拟一份状纸,递送到府衙。而陆知州一边接见死者家人,约谈安抚;另一边派出亲信,审问那些酒楼伙计。
商议完毕,周宁告辞离去。
来到陆府大门处,再次见到陆冲。
周宁简单说了要做的事之后,就带着他一起出发,去寻找赵益。二人脚步加快,往府衙方面奔去。
过了不久,到了府衙大门外,就见到一群人如难民一般坐在一侧,熙熙攘攘。而赵益正站在人群中,和一个年纪较大的老者理论。
周宁和陆冲走了过去。周宁喊了一声“二叔父”,赵益才回转身,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摆脱那老者走了过来。
赵益脸上挂着汗,把周宁拉到一旁无人的地方站定,低声说道:“官府内打点妥当,那些官吏和捕快都收了银子。他们两头讨好,自然不会故意为难我们。可是——”说到这,赵益脸上愤愤之色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死者家人,叹道:“这家人太难缠了。贤侄婿,你看该如何办?”
周宁也看了一眼死者家人,看上去穿的破破烂烂的。如今这样的闹法,一是被人唆使,府衙那些官吏也由着他们;二是为了讨个公道,顺便能够获得更多赔偿。这样的事件,在前世也经常遇到。
周宁收回目光,对赵益说道:“二叔父,你快快找人拟一份状纸,递送给府衙,陆知州已经打过招呼。”接着,周宁就把状纸的要写的大致内容说了出来。
赵益听了眼神发亮起来,最后赞道:“真是好办法。”
说完正要走,却又被周宁拦下来。
周宁道:“二叔父别急,你让死者家人派个代表与我谈判,就在那间茶肆吧。”说着,周宁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茶肆,继续说道;“让家仆领着过去,我先去那里等着。”
赵益点头,就走到人群中去了。周宁看了一眼,当先走向那间茶肆,陆冲紧随其后。
周宁来到茶肆内寻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坐下,陆冲也坐在一侧。
这时是上午,没有人来这里喝茶。
茶肆内的茶博士心里虽然疑惑这两人现在就来喝茶,但还是热情地招呼上去。周宁为自己点了一杯新茶,又问了一旁的陆冲,陆冲说了一声“随意”,于是又点了一份同样的新茶。
茶博士正要说些恭维话,言道客人眼光高,点了近期新出的泡茶法。周宁不想听他聒噪,掏出赏钱,摆摆手让他下去。
茶博士悻悻地拿过赏钱,道谢一声,就退了下去。若他知道面前坐着的人就是新茶的发明者,定会惊呼不已,赶也赶不走。
过了不久。
茶肆外走进来四个人。领头的是赵府家仆,正殷勤地为后面三位引路。后面三位,当先的正是周宁刚才看到的那位老者,后面跟着一位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
三人一脸严肃模样,带着决不妥协的气势,来到了周宁坐的位置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周宁并未起身,默默地看着,对着赵家家仆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离去,然后气势慑人地高声喊道:“上茶!上好茶!”
茶博士看出了不对劲的气氛,但还是高声应答一句“好嘞,客官稍等”,倒完茶后,就一溜烟地跑向了内堂,找自己的东家去了。
坐在周宁前方的那三个人的气势陡然降下去不少。周宁沉默不言,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人。意外发现这三人虽然穿着破破烂烂,但并没有一脸菜色,身体健康,肤色也不黝黑,全然不似贫苦人家出生的模样。
周宁本是微微愤怒,以为被这些人装穷人愚弄。又忽地想到能到赵家酒楼吃饭的人不可能是个贫穷百姓,多半是有点家底的人。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群人为了博大众同情,故意穿成破破烂烂的样子。
诸事烦多,倒是忘了查探这家人的底细。不过,也可以猜测到,定是小户人家,甚至连家老都上阵了。
这事很难说对错。对方死了人,来闹一闹,合情合理;要求判决赔偿,也无法去诟病。只是无知受人唆使,实在让人少了一点怜悯之心。
周宁心中微微叹息,明白赵家作为酒楼的拥有者,自然要好生赔偿钱财。但是这些人找错了偿命的对象,却不自知,反而可悲地被真凶利用,去迫害别人。
周宁想到这里,收起心思,准备开始正式谈判。没想到一旁的陆冲悄悄用脚踢了一下周宁的脚尖,眼神带着警示望过来。
周宁立刻明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睛余光随着陆冲被茶杯挡住,那三人视线看不到的左手食指指着的方向望去。
竟然是那个被自己忽视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除了身材瘦小,就是一个样貌普普通通,年纪约二十五六的木讷老实人,很难被人放在眼里。
刺客?!
周宁陡然心中一紧,脑海里蹦出了这个可怕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