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回到宿舍,把盆子放在床下,脱了鞋子往上铺爬的时候,在下铺坐着的同学站了起来,问他:
“你在上铺睡吗?”
那同学个子比王然高半头,五官已经有了些棱角,鼻子下生着细细的绒毛,看起来比一般同学年龄大,皮肤像秋天的麦子一样泛着金黄色,显出农村孩子的朴实。
王然说:“是呀。”
那同学笑了起来,热情又友好:“我也在上铺,咱俩一个床的呀!”
王然冲他点点头,生涩地笑了笑,说:“哦!”
“你叫什么名字?”那同学问。
“我叫王然,你呢?”
“我叫韩林!”
回到宿舍的人有的在收拾床铺,有的早早脱了衣服躺下。王然盘腿坐在床上拘谨地四下乱看。
过了一会儿,乔老师来了,他换了短裤和托鞋,看了看大家,说道:“晚上睡前都去洗洗脚,宿舍小,人又多,一个人不洗脚整个屋的人都得闻你的脚臭味。”
学生们或起哄或羞涩地笑了起来。
乔老师又说:“宿舍每天早上要打扫卫生,从靠墙这边开始,再到墙头那边绕回来,2人一组,下铺两个人先扫。”
他挤进过道里,一个床一个床上上下下地看着,指了指绑在床头的塑料袋或在上铺铁架下绑着的线,说:“床头不要乱绑塑料袋或者搭衣服架子,本来过道就挤,这样一弄,其他人更不好走了。也不要往墙上钉钉子,衣服都叠起来放在床头,毛巾放在脸盆里。”走到一张床前看到学生掀了床板在摆弄,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学生说:“床板不稳,中间高两边低。”
另一个指了指床板的一根横条,说:“这根板太厚!”
乔老师仔细看了看床板,说:“有报纸的话,先把低的那些地方塞些报纸,明天去后勤处给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来修修,或者有其它床板的话,换一张。”
一个学生说:“没有报纸。”
乔老师抬高了声音,向宿舍人问道:“谁那儿有多余的报纸,拿来两张!”
有人拿了报纸过来,乔老师把报纸交给他们,说:“今天晚上先将就一下。”
别处又有上铺的一个学生喊道:“乔老师,我们这个床上的挡板松了。”
乔老师走过去握着挡板晃了晃,笑道:“这个没事儿的,掉不下来!”
韩林已洗漱过,爬上床脱了衣服,和王然聊天。他指了指一(三)班一个搭了蚊帐的床,说:“宿舍里根本就不用搭蚊帐,没有蚊子呀,哈哈。”
王然说:“是呀,还真是没看到蚊子。”
韩林说:“宿舍又没有吃的,附近也没臭水沟,只有一屋子汗味,蚊子也懒得来。”
王然笑了笑,说:“是呀!”
韩林问:“你多大?”
王然说:“十一,虚岁十二了,你呢?”
韩林说:“我周岁十三,过完年就十四了。”
王然说:“哦,你比我大两岁呢,看起来就像比我大。”
韩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没留级,但是上学晚,八岁上小学一年级。”
王然说:“那难怪呢,我是六岁上的一年级。”
韩林问:“你睡觉乱翻身不?”
王然有些紧张,怕同床要嫌弃他,忙说:“不怎么翻身的。”
韩林推了推床边的挡板,说:“你如果睡觉翻身的话就睡里面,外面这个挡板不知道保险不保险呢,如果不翻身的话睡外面挺好,挨着过道还凉快些。”
王然放下心,原来韩林不是要嫌弃他的意思。他上了床之后随机坐在了靠过道那侧,说:“我睡哪儿都行,你想睡哪边?”
韩林笑道:“我也是睡哪边都行,那就这样吧!”
王然说:“你今天早上来得挺早啊?”
韩林说:“是呀,七点多就到学校了,我怕下铺不好站身,就选上铺了,谁知道上铺也直不起身来。”他站起来试了试,还要微弯着腰才行,笑道:“不过还是比下铺空间大些!”
王然说:“我们从家里走得也早,但是到学校边就给堵着了,一直到九点多才到宿舍。”
韩林说:“堵得厉害呢,我办完手续想出去,往外走一点又被人给挤了回来,唉呀!一直等到快中午人少了才出去。”
乔老师仍来回走着,训斥那些三步并作两脚的学生上下床要慢些;看到有人把鞋子乱放又告诫他要把鞋子摆齐放床下;有的上铺铺床把麦秸碎儿漏到下铺,他又让他们借几张报纸铺在床板上……
熄了灯,乔老师说:“不要说话了,都早点睡!”说完,关上宿舍门,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走。
韩林已经睡着了,打着轻微的鼾声。
王然躺在床上,周身酸乏却是睡不着,倒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那忧虑不安的感觉依然强烈,心脏“噗通、噗通”乱跳,索性坐了起来,见宿舍里也有几个人像他一样在床上呆坐着,他想,他们是跟自己一样在想家吗?
窗外树影婆娑,他不禁羡慕身边的韩林全然没有自己那样紧张的神情,所有事情都做得轻松自若。
宿舍里有人在小声啜泣,王然听了不禁心酸,甚至都要随着他们垂下泪了,也有人在嬉笑谈话,他想,他们倒是胆大,刚到学校就不遵守纪律了,不怕查宿舍的老师吗?又想到,反正自己睡不着,一个人在黑夜里发呆才难受呢,有说话声正可以得些安慰。
过了许久,宿舍里的人都已经躺下了,王然也躺着了。啜泣声已听不到,那说话声夹杂着嬉笑仍然时轻时重、断断续续地传来。可是这会儿却让他越听越心慌:他想撒尿。但是又牢牢地记着班主任说过晚上是不可以随便出宿舍门的,就只好忍着,可是渐渐地憋不住了,他想,再等十分钟——最多还能再忍十分钟,之后就算是犯了校规也要冲出宿舍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不到十分钟,也许早已过了十分钟,那个嬉笑的声音停了下来,响起有人下床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开门的声音。借着走廊外昏黄的灯光,他看到是有人出去了,他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听见走廊上传来托鞋的“哒哒”声。看来那个同学是去上厕所了,王然下定了决心,摸索着撺下床,顾不得脚跟儿磕地生疼,在那同学要关门的一刹那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好像是把那同学撞着了,只见人家追出来站在门口喊:干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