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一片金黄色的叶子,随风飘摇,在池塘的边缘,仍带着余风的微波。林晓顺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水面,整整一个上午。
耳边环绕的,是曾大麻和何大牛的玩闹声,半山腰上,一种默然的匆忙,老校长整理着信件,一封一封,叠成一叠。
信封,有些望似崭新,有些显得陈旧。老校长脱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摊开信纸,在上面慢慢书写。
方吉林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书,这是一堂安静的自习课。
一切都显得缓慢,仿佛连一卷烟,一片云,都没有改变它的去向。
窗外,老槐树又落了叶子。树枝上已经显出秃态,叶子再落,就要落光了。
英子看着林晓顺的座位,空空的,桌面的叶子,是刚从窗外飘进来的。英子翻开书本,一张纸条映入眼帘,上面弯曲的字体,显得格外刺眼。
“英子,我喜欢你!”
落款处,是曾大麻。
英子显得很愤怒,她狠狠盯了一眼偷瞄她的曾大麻。曾大麻吓了个哆嗦,赶紧收回目光,装作看书。英子站起来,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的踩了几下。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敲响了,英子急匆匆跑出了教室,一路朝山下走去。
林晓顺仍静静的坐着,水面透着微波,平静如常。一个身影从树林那边跑了过来,身影渐渐清晰,是英子。
“呼……晓顺……哥!”
英子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林晓顺转过脸,看了她一眼,说道:“英子,是你?”
英子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老师找了你好久呢。”
“嗯。”
林晓顺的回答,还是那么的无趣。英子一只手扶在地上,侧脸看着他,许久。
“曾大麻真是个讨厌鬼,被他喜欢真觉得难受!”
英子突然说道。
林晓顺点了点头,这句话无比赞同,曾大麻调皮捣蛋,只会欺负同学。
“是啊。”
林晓顺微笑着答道。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英子就这样看着他,许久才说出的一句话,这么快又冷落下去了。
“他……”
“叮铃铃”
英子还想说什么,上课的铃声就敲响了。来不及说完的话,只能悄悄放心底了。
英子匆忙站了起来,说道:“该上课了!晓顺哥……”
林晓顺无神的看着水面,说道:“嗯,你先回去吧。”
英子固执的拉起林晓顺,说道:“不行,快走吧,要迟到了!”
林晓顺没有反抗,跟着英子一起朝半山腰走去,时间一点点过去,回忆的伤痛渐渐消逝,痛骨噬心的感觉,终究要变成封尘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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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顺回到座位,卢老师抱着讲义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班内,微笑着点点头,准备开始她的讲课。
林晓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没有心思去看残旧的课本。英子悄悄的塞过来一张纸条,林晓顺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打开纸条,上面刻着清秀好看的字迹,是英子写的。
英子的字,像精灵般,轻盈活跃。
纸条上写着:“晓顺哥,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即将到城外去了,带我走好吗?”
喜欢是什么?一种感觉,在少女心里开始萌芽,而少年,他的心思远在城外的梦……
林晓顺轻轻地卷好纸条,慢慢放进抽屉,他看了一眼英子,发现她正低着头,默不作声。林晓顺没有回复,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即使心里隐约想说什么,可是却说不出来。
对于他来说,面对未知,更多是恐惧。有些东西,他终究不敢去触碰。
下课,英子望着林晓顺,她的眼神很柔和,林晓顺却故意避开了。英子的眼睛是那么好看,他怕,怕被那种眼神吸引了过去,然后无法自拔。
②
这一天,天空红得没有预兆,云朵层层集结,遮盖了太阳。
林晓顺回到座位,英子看着他,表情显得无辜。
何大牛和几个孩子推着曾大麻走进了教室,曾大麻脸上火辣辣的,像吃了酒的疯汉。曾大麻在林晓顺的桌角坐了下来,然后用力拍着座子,说道:“英子!我喜欢你!”
说完,曾大麻嬉笑着跑开了。
英子低着头,一脸的尴尬,林晓顺看着曾大麻丑恶的嘴脸,心里想着怎么抽他大嘴巴子。可是他没敢。
上课,英子又递来纸条,晓顺握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却不敢打开。他把所有的纸条,全部封锁在课本里,然后重重合上。
林晓顺没有回复英子,从此也再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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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了,风有些微凉。林晓顺走在前面,身后传来曾大麻的欢呼声,何大牛和他的死党们,都替曾大麻雀跃的欢呼。那一天他是真高兴,因为英子答应了他。
林晓顺听着背后传来的话语,内心沉甸甸的,又像被棍子搅杂,混胡不清。
越想冷静的时候,心情越会凌乱,林晓顺一个人走到池塘边,静静坐下,想着英子时常陪他看这水面,可是英子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槐树林还是那片槐树林,此刻看着,却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林晓顺等到很晚才离开。英子没有来,那一夜,林晓顺失眠了。
③
一大早,林晓顺翻起身,用柴火烧了点米粥。
屋子里冷冷清清,孤单的人影,显得有些孤寂。林晓顺关上了木门,背上旧书包,朝半山腰走去。
来到学校,英子的座位还空着,林晓顺的心里有点慌乱。曾大麻和他的死党围在一起,说着不正经的事。包括玉米地里,那长长的枝干,遮盖了半边天,一些大点的孩子,老是躲在里面,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何大牛问曾大麻敢不敢,一脸的坏笑。
曾大麻抽了抽鼻子,说道:“有什么不敢的?”
直到上课铃声响了,英子还是没有回来,她的位置就这么空着,让人感觉落寞。
林晓顺望着窗外,桑树老了,不开花,只晓得落叶。王永超拍了拍林晓顺,问道:“晓顺,怎么了?”
林晓顺摇摇头,说:“没事。”整个人却失神了,只晓得呆呆望着黑板。
王永超回去座位,没说什么。方吉林走了进来,她没有提过英子的事情,大概早已经知晓,这班孩子也不会去问,毕竟快要考试了,他们都赶着复习。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敲响了,林晓顺还没回过神来,“轰”的一声,曾大麻迫不及待跑出教室,满脸是兴奋的表情。
林晓顺木讷的呆坐着,同学们陆陆续续散了。林晓顺的脑门,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了曾大麻说过的话。忽地,他像油炸的蚂蚱,猛地跳了起来,然后匆匆忙忙跑出教室,朝村外那片玉米地疯跑过去。
林晓顺的脑海里,浮现着一片片画面,心跳变得剧烈,额头也开始冒汗。
“英子……”他在内心用力的喊着那个名字。
晚霞透着暗红,风开始狂乱,越吹越猛烈。
一片金黄的玉米田,映入眼帘,玉米杆长得老高,密密麻麻,遮盖了田野。
林晓顺慢慢的走进玉米地,慢的悄无声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让林晓顺迸发出内心的不安。凭着记忆的片段,林晓顺越走越深,终于来到的声音的源头,一声女声的轻吟传来,让林晓顺内心惶恐。
林晓顺慢慢的揭开玉米杆,两具半裸露的身体缠绵在一起,衣衫散落一旁。林晓顺望了一眼那个女孩,心凉了半截,那张好看的脸如此熟悉,她是英子……
两片玉米叶轻轻的合了回来,悄无声息。一个男孩,疯似的窜逃出玉米地。
林晓顺朝池塘边走去,路上,内心忍不住绞痛,逼着眼角流下一行沉甸甸的眼泪。风越吹越烈,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从山的那边飘来,浓的呛鼻……
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英子,却如同被糟蹋的玉米地!
④
那一天,微风带着细雨。
林晓顺打开课本,把那些纸条装进口袋,然后走去山顶。
到了山顶,林晓顺把那些纸条掏出来,然后往山谷下撒。一张张纸条像舞动的精灵,一直朝着山谷下飞舞,慢慢的,消失在眼前。
丰溢的感情如果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角一角的残缺,一角一角的脱落。那么,腐朽阴暗的人,就再也没有能力飞翔……
林晓顺下山的时候,遇道了英子。她呆呆的望着槐树林,眼神空洞。
英子的手里拿着一个旧布偶,残旧得显出岁月。林晓顺望着她,默默低下了头。
“英子!”
林晓顺突然抬起头,手心捏紧成拳头,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英子转过身来,盯着林晓顺,眼神仿佛带着冰冷,让林晓顺为之一颤,想说的话,又缩回了骨里。两个人又开始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英子朝林晓顺走了过来,轻轻笑着,说道:“帮我把这个还给他。”
她递过来那个旧布偶,林晓顺接了过来。
沉默一阵,林晓顺问道:“你还好吗?”
英子笑了,无力又苍白,她回道:“好呀,挺好的,有什么不好的?”
林晓顺不敢看她,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英子摇摇头,朝槐树林另一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林晓顺站在原地,没有答话,两个人渐渐远了,月光洒下来,映出少年斜长的背影。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