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河而建的天悦山庄。宴会厅摆开六桌筳席,另设一间包厢。没有拉横幅,也不铺红地毯,只在大堂门口设一块欢迎牌。这方面,方德泽做得很低调。
当天,他穿一件黑色皮风衣,烟灰细格薄呢西装,绛红绒衬衫。整个人帅气、精神。
岑蓝也精心地打扮过,眉目蕴秀,笑意盈盈。
方德泽一见她,就拉她去大堂吧,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城分公司的批文正式下来了。我已找设计师在画稿,开春后,我的工作重心将放在筹建这块,省城观城两头跑,你和陶丽娟辛苦一下。
太好啦!没问题,这边的事您放心吧。
对了,一会你坐我们包厢这桌,省卫生局黄局长今天也到,他是个重要人物,你也见见。
我合适吗?岑蓝说。
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方德泽突然说:你今天真好看。岑蓝打量自己:一件黑色修身呢大衣,里衬蔷薇粉羊绒衫,下面一条烟灰细格呢裙,围着绛红色围巾。
和我很搭配呢,他低声说,嘴角上扬,泛起笑意。
她一脸红,打算走开,他说:等等,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的建议真不错,我在嘉仪学校的心理健康讲座和团体辅导游戏很有效果,现场气氛很好!结束了,校长和班主任,几位学校领导拉我合影,嘉仪站在我旁边笑了,看来我这个老爸还有希望!
当然!您在做的事是正能量,是助人的,全社会都支持,别说她,她是您的女儿啊,她了解您的职业了,也早晚会接受您的。
但愿吧,他注视她,目光凝固,她心头一跳,转头避开,说:客人都来了,我们过去吧。
黄局长大约五十出头,中等身材,戴金丝镶边眼镜,看上去倒没有十足的官架子,举手投足显出一种文化人的矜持。
今天邀请到的都是行业界的领导、同仁。方德泽坐在黄局长和马霖下首,岑蓝和陶丽娟坐在方德泽下首。宾主依序入席,一番的推杯换盏,男人们的话题从中外新闻到全球局势,从行业困境到来年发展趋势,也聊到业内一些讯息,他们提到了商翔。让岑蓝吃惊的是:高翔出事了。他因为涉嫌诈骗罪被公安机关带走,心睿也被查封。想起上次乔麦说,在一次培训中遇到过高翔,他昂着头,逢人谈他的机构如何前景远大,谈行业,趋势,项目,收入,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想不到转眼出事了。
酒喝过半,话语开始随意,气氛转向轻松。事情的起因是黄局长指向包厢墙面一幅国画问:你们知道这是谁的作品?
都知道黄局长附庸风雅,书画方面有造诣,领导显摆了。席上一时安静下来,岑蓝和方德泽对了一眼,又和黄局长对了一眼。
黄局长眯起眼睛说:岑小姐,你说说?
黄局长,这个是南唐画家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吧。
岑小姐有眼力,黄局长说:各位,这可是传世名画啊。岑小姐是搞什么工作的?对中国画有研究吗?以前学过画?
她在观城市图书馆工作,是心视野的签约咨询师,不等她开口,方德泽接上。
怪不得,文化人啊,其他人说。
岑小姐喜欢哪一位大家的画?欣赏哪个朝代的作品?黄局长的兴趣从酒菜转入字画,从字画转入岑蓝。
我个人偏于喜欢宋代的山水画。
“文论唐宋,画推宋元”。宋朝因为文化艺术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东方的文艺复兴时期,懂行啊。不过宋画也有区别。你喜欢南宋的吧?
是的,黄局,您猜得真准。
这个北宋山水画呢,侧重整体的气势,比如范宽、李成的画作,山峦雄浑延绵,沙渚空旷高远。南宋的类似小品画,数笔淡墨,山水小幅,女士一般喜欢它的简洁空灵。
是的,您说得是。南宋画类似马致远的元曲,有留白,有写意,更有禅意,给观赏者留出隽永的意象。所以我喜欢。当然,南画的格局不如北画,北画气象更大。
岑小姐平时也在画吗?黄局长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直盯岑蓝,象研究一幅刚发现的好画。
局长您见笑了,我哪有这水平。小时候邻居是美术老师,教过我基本功,懂一点皮毛而已。您喜欢哪位大家的作品呢?
八大山人,特别是他的后期作品。
八大山人的画了不得,他的奇峻桀骜非一般人能欣赏。岑蓝的恭维让黄局长表情自得,他刚要开口,马霖插嘴说:小方,你还不给黄局满上酒。黄局是我们行业里的文化人,今天我们也长知识,上了一堂国画课,大家轮流来敬一杯吧。
有人说:黄局和岑小姐一见如故,有共同语言,岑小姐应该先敬黄局一杯。
对,这个必须的,有人说:黄局,红颜知已可遇不可求啊!今天遇到,国画好求,佳人难得哈。
郎才女貌,要一干到底。干要干得痛快。这话有露骨的情色味道了,席上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哄堂大笑。
方德泽要替岑蓝喝酒,被边上的人挡住。局面一片乱糟糟,杯盏推让,插浑打科,男人啊,一端上酒杯就没了正形。没人注意到方德法的脸,由晴转阴,眉头不知不觉攒起乌云。
三杯红酒下肚,闹哄哄中,方德泽示意让她多吃蔬菜,她勉强挟了几口,又应酬几句后,从席上抽离。一路快走,回到客房,便躺倒在床,胃部一阵阵的难受泛上来,忍不住冲到卫生间呕吐。方德泽来电话问: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睡了么?
吐过,现在胃舒服了,躺着呢。您那边还在喝吗?
快结束了。我看他没喝够,叫了陪酒小姐再让他喝,今夜让他喝个痛快!
这不好吧,他是领导,以后要托他照应办大事的!
办什么大事,我不干了!
你,都是我不好。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彼此没有说话。半晌,他低声说:我过会儿来看你。随即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