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用钥匙开了门,领着邱云进了屋。两人穿过客厅,走进王涛自己的房间。
屋子不大。一张单人床,床单平平整整,被子也叠的方方正正。挨着床,靠窗口摆着一张写字台,一样也是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屋子是刚刚被收拾过。
“不错嘛,挺干净的。——这么多照片!“邱云突然发现,写字台的桌面上压着一块大大的玻璃板,下面满满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照片。她走上前去仔细看:有大的、有小的,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横板的,也有竖版的······还有几张发黄的。
王涛跟过来,顺势倒在床上,头枕着被子,两只眼睛望着邱云,望着她那因全神贯注而显得更加好看的娇嫩脸庞。
“哪一张是你?”邱云一边低头看着照片一边问,“哦,我找到一张!王——涛——百——日——留念。······你小时候长这个样子,头发这么少!”
“你生下来就扎着小辫儿啊?”
邱云拉过椅子坐下,继续趴在玻璃板上看照片······
突然,邱云感觉不对劲儿,提鼻子闻了闻,“什么味儿?”她四下里找着······伸手撩开王涛脑袋下面的被子。两只臭袜子从里面掉出来。
王涛抓起袜子甩手扔进了床底下。
“还以为你真的变干净了呢,原来是属驴粪蛋儿的——外光里毛糙。你就不能勤快点儿,脱下来就洗。”邱云说王涛。
“我现在勤快多了,懒得时候你没见。······那,脏衣服赞了一大堆,衬衣没有换的了,就在脏衣服堆里再挑一挑,看哪一件脏得还不算太狠,再穿一次。有时候挑也挑不出来了,还不想洗,就干脆把脏衬衣反过来穿。那样穿,领子特白。就是系扣子有点儿别扭。······上次看电影,你让我穿干净点儿。现洗也干不了啊!我就是那么穿的。“
“我说你那天衬衣领子怎么跟新的一样!”邱云恍然大悟。
“哦,对了!”王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拉开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儿手帕。正是那天,邱云给王涛,让他捂伤口的那块儿。此刻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并且也叠成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方块儿,和邱云递给他的时候一个样。“这个还给你。老说还你,老忘,正好今天你来了。”
”你留着用吧。“
“我一个男的,用这个干什么?再说还是个粉色的。——你放心,它,我可是香皂、肥皂、洗衣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洗了好几遍呢。”
邱云笑着接过手帕,装进自己的口袋。
“······你打架的时候,不害怕吗?”邱云问王涛。
“那会儿顾不上害怕。”
“你举着刀,有没有想过要是把人给杀了或是砍成重伤怎么办?”
“打架的时候考虑不了那么多。如果总想着砍死人怎么办?把人打残了怎么办?想到这些后果,你肯定就下不去手。你手软,可对方不手软啊!那就要吃亏了。打架就是这样,不打便不打,打起来就不要考虑后果,只管打。“
“还一套一套的呢,看来你没少跟别人打架。”
“初中的时候,我是有名的打架大王。不说天天打吧,至少也是周周打、月月打,差一点儿被学校开除了。·····你别说,我打过那么多架,从来没受过伤,也没有蹲过号。你再看他们,不是脑袋被开了什么的,就是让派出所给带走过。“
“咱上次看电影,你跟他们打,手不是受伤了吗?”
“那也算伤?那只能叫擦破点皮儿。你没见他们伤的,那都是至少要到医院缝上个十针八针的······”
“哎呀,别说了,想想都打寒颤。”
“好,不说了。——邱云,你将来想干什么?”王涛换了个话题。
“咱们学校不是包分配吗?毕业就直接进重工机械厂上班了。”
“你打算一辈子当车工?”
“不是。我爸说了,只要进了厂就给我调工作。“
我们学校的全称叫“重工机械厂技工学校”,隶属于市级国营企业重工机械厂。而邱云的爸爸就是重工机械厂的党委书记。
“哎,可别出去乱说!”邱云轻轻地打了王涛一下,“特别是咱班同学,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你还不放心?我又不傻!”
“······那你呢,你想干什么?”邱云问王涛。
“我想学开车,我特别想开汽车。······手握方向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想我一定会开上汽车的,只有我想做的,一定会实现!”
“你要是真的开上了汽车,到那时,咱再去看电影就不用骑自行车了。”
“看——电——影?”王涛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去开封、洛阳、少林寺······那也就跟上趟街一样。”
······
王涛躺在床上,邱云伏在桌前。两个人说着话。就这样,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了。大人们快下班了,邱云要回家。
王涛送邱云。两个人一起从楼上下来。
邱云走出楼洞口,手里捏着车钥匙。“我的车呢?”王涛的自行车还在原地,却不见了她的那辆红宝石色的新车。
“我的新车!”邱云有点儿急了,“明明······明明是放在这里的!”
王涛开始四下里找。楼前楼后、楼道里,还有旁边的楼门洞,犄角旮旯全都找遍了。哪儿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邱云哭起来,“这是我爸昨天才给我买的新车呀!”
“这个偷车贼,抓住了,我他妈踹死他!”王涛放着狠话。
“现在怎么办?”邱云一边抹眼泪一边问着,“回家,我怎么跟我爸说呀?我······我怎么回家呀!”
王涛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先骑我的车回家。就说你的车胎被扎破了,车子暂时放在学校里。”
“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那明天呢?”
“明天,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这事儿交给我,你就甭管了。你放心,明天我准有办法。你现在踏踏实实地先回家。”
邱云想想也没有别的招儿,只好擦了擦眼泪,骑上王涛的自行车回家去了。
邱云的新自行车丢了,王涛很着急。看着邱云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他心里更是不好受。尤其,车又是在自己家楼下被偷的。他就责无旁贷地要把车给邱云找回来。当然,他也清楚,自行车一旦失窃,再想找回来,比大海捞针还难。
那只有用另一个办法:再买一辆和邱云丢的一模一样的自行车,让邱云骑回家。这样,邱云的家人就不会知道邱云的新车丢了,自然也不会责备她了。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谓皆大欢喜。邱云也不必难过了。
现在的问题是——钱。
那辆车要240块,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向家里人要?想都不用想,本来就是要瞒着他们。同学?平时相凑包烟钱,都得搜刮好几个人的口袋。就算能凑个三十五十的,那也是杯水车薪。何况,也不能拖得时间太长。
王涛想来想去,想到了车间里的那些可以卖给废品收购站的各种金属材料。
······
邱云一个晚上几乎没合眼。
天一亮,她骑着王涛的自行车早早地赶到学校。祈盼着,王涛能在一夜之间,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可是,一直等到八点钟上班铃响,也没有看见王涛。车间里、教室里、操场上,到处都找遍了。就连男厕所,邱云也在门口“王涛······王涛”地喊了十几声。
······
此刻,王涛正站在校长办公室里。他直直地站在那儿,低垂着脑袋,低垂着双手,一副学生挨批时的标准“默哀”造型。
没想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弯了车间窗户上的钢筋,刚钻进去半个身子,就被夜巡的保安发现了······
虽然,昨天夜里那让人后悔莫及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是让人“抹了帽子随便凿吧”。为了争取宽大处理,王涛还向学校坦白了他的作案动机——想要买一辆和邱云丢的一模一样的自行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校园里,这类事情传得比长了翅膀还快。而且更有鼻子有眼儿的演绎成了,邱云要王涛给她买辆自行车,王涛没钱,邱云就逼他半夜去实习车间里偷铁块儿······
气得邱云直接跟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就为待在家里没人看见,哭着方便。
邱云临走的时候,把王涛的自行车钥匙甩给我,让我代为转交,同时代为转告一句话: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
王涛被学校开除了。
王涛的妈妈来学校,恳求不要开除王涛,再给他一个机会。
校长说,学校有学校的规矩,而且,没有把王涛移交到派出所,已经是充分替他考虑过了。
事已至此,王涛也没什么难过的。事实上他早就不想再上学了,坐在教室里听课简直就像坐牢一样。再说,开车床也不是他的理想。这样一来,王涛反倒有一种彻底解脱的轻松。只是开除的原因,不是打架斗殴什么的,而是因为盗窃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多少有那么点儿遗憾。
······
王涛本以为,邱云当时正在气头上,外界的压力又那么大,对他置之不理也是情理之中。就是邱云来打他、骂他,王涛也毫无怨言。等过一阵子,邱云的气慢慢消了,别人也把这件事情淡忘了。王涛再去找她,去求她,两个人一定会重归于好的。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王涛几次来找邱云,不管是到学校还是在路上,都被邱云拒之千里。
王涛来找我和李静,说周末要请我们看电影,而且管炒凉粉和羊肉串儿。
李静当即揭穿了他的”阴谋“,同时也表示,他的这个忙,我们还是愿意帮的。不过,这么明显的招,邱云愿不愿意去,可就不好说了。
王涛说:”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
不出所料,邱云说:“看电影可以,我和王涛,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们看着办吧!”
本来说好的,不管邱云愿不愿意,我都要去王涛家给他个信儿。没等我去他家,王涛迫不及待地又跑学校里来了。得到了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王涛长叹一声。
王涛告诉我和李静,近一段时间可能不能来找我们玩儿了。因为他要去学修车了,是修汽车。就在附近的一个货运公司。里边的一个修车师傅是他大哥的熟人。他是去当学徒,没有工资,只管一顿午饭。
“没钱无所谓,只要我能学到技术。”王涛这么对我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