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龚秀菱气疯了,能砸的东西都让她砸得差不多,连同狗牙在内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排成一排的低头不语,看着大小姐发火的牺牲品,那些瓷器碎片不停的从脚边飞过。
房间外,听着墙角的掌柜每每听到一声脆响,心儿就是一颤,一张脸都快愁成苦瓜了。知道大小姐会赔钱,但青塘来往客商很少,想要买到一件合适的瓷器可不是容易的事。尽管肉疼不已,但那位大小姐身份不一般,这会儿又在气头上,掌柜的是连劝都不敢。又想起刚才大堂里打架那会儿,也打坏了不少东西,两两相加,掌柜的头发都要愁白了,一声接一声,连连唉声叹气。
房间里,龚秀菱气急败坏的斥责声不断传出来“狗牙,我叫你杀了他,你为什么不动手,结果不但没杀掉他,还让那个恶徒给打了”
狗牙低头抱拳,一如既往的干巴巴道“狗牙知罪”
“我没问你知不知罪,我是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那王聂一直游刃有余,定然隐藏了实力,是以没有贸然出手”
陆侍卫和其余几个侍卫低着头互瞟了一眼,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点,都以为只是王聂太滑的缘故。
“我叫你们杀了他,你管他有没有隐藏实力,直接杀了就是,管那么多干嘛,最后也不至于被那个刘勇横插一手”
“狗牙知罪”
“那个刘勇也是,居然胆敢威胁我,我龚秀菱何时受过这等气,气死我了”龚秀菱甩着袖子哇哇大叫,还又蹦又跳。
待龚秀菱稍微平静一点,陆侍卫赶紧出主意“小姐,青塘武会就要开了,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我们大可以在擂台上杀了他”
其他侍卫赶紧附和道“对,他想要回他的剑,必然会参加武会”
“参加又如何,单打独斗,你们谁是他的对手”
众侍卫一阵语塞,目光又齐齐望向狗牙。
既然如此,狗牙唯有上前“小姐,我愿上擂台,届时,必然取下他的性命”
“你不是打不过人家吗?”
狗牙无法反驳,王聂那一脚,角度刁钻,威力不俗,速度也快如闪电,就算是再来一次,有了防备之后,狗牙也没有把握一定能避让开。
而那样一脚,中招了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陆叔,你明天一早去绿袍关,请梁伯父过来”龚秀菱突然下令道。
几个侍卫互望一眼,各人的神色俱都极为复杂。
龚秀菱口中的梁伯父,是龚老爷当年的旧部,实力自然不用多说,有他出手,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是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般都不会请出归隐的老人,可他们如今也确实没辙,请梁老出手可以说是目前唯一的选择,然而,这样一来,就显得他们太无能了。
“王聂,我一定要他死”龚秀菱恶狠狠道。
“对了,还有那个刘勇”
龚秀菱又想起刘勇那嚣张的嘴脸来,也是气得牙痒痒。
愁眉不展的陆侍卫一听龚秀菱连刘勇都要杀,一下子也顾不得会惹怒小姐,连忙劝阻:
“小姐,刘勇杀不得”
“什么杀不得,我要杀就杀,谁敢拦我”
“可是小姐,这刘勇不是一般人呐”
“怎么?他还是皇亲国戚不成”龚秀菱也奇了,就算是皇亲国戚,她龚家人也不是没杀过。
“刘勇虽不是皇亲,可此人是西南十六人之一,杀不得啊”
龚秀菱闻所未闻“什么西南十六人?”
不止龚秀菱,狗牙和其他几个侍卫也从没听说过。
“他们,到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有些特殊”
龚秀菱毕竟是个花季少女,好奇心一起,便做出了一幅听故事的样来“有多特殊,连我龚秀菱都敢招惹,而我反而碰不到他”
似乎止住了她杀人的念头,陆侍卫只好充当起说书先生,转移话题反问道:
“小姐,您一直在京城,肯定听说过西南六省,可是现在我们就在西南,见过的可不止六个省,你可知为何?”
龚秀菱连西南六省是哪六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经过了几个省。
陆侍卫也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咳嗽一声继续说:
“西南本指中原西南方向的边陲六省,但这里的西南,说的是各族杂居,名义上归属朝廷管理,实则自治的六省之外,玉兰关之外的大片地域。就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灾的主要地区,也是因为向来与朝廷不合,所以那场灾难中,朝廷并未伸出援手,以致饿殍载道,哀鸿遍野。即使是现在,死地之中还是处处见遗骨的地狱般的惨像,可以想象,当年灾难发生之时,是何等的恐怖”
这一点,狗牙感触颇深,因为他去过死地,那顶玉灵芝就是从死地带出来的,在一座骇人的尸骨山上发现。
“那时候,有点能力的都逃走了,移居中原,而那些逃不走的,要么等死,要么逃荒。然而,地震加旱灾,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大多数人都饿死在半路上,勉强活下来的,也被挡在了玉兰关外。关口不开,一群饥民又有何办法。最终,朝廷的冷漠,导致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玉兰关惨案,十余万灾民饿死城下”
“家园不在,又那还有所谓的武林,西南江湖本该从此绝名。但是,就是在那样的灾难中,地狱一般的时代里,却还是有一些人活了下来,他们各自带着一批人,游走在那地狱里,虽零零散散,但还是活着的,他们熬了过来,也活下来了。
人数或多或少,总共有十六支幸存者队伍活着,而带领他们活下来的,就是现在的西南十六人”
“再后来,西南重新流淌甘泉水,杨复,段延之,杜淳三人分别在青塘,红山,南屏三城积聚起幸存者,经过十几年的辛劳建设,方才有了今日我等看见的这些活人,所以,这些人不能杀”
不是杀不了,而是不能杀。
刁蛮如龚秀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念头,也许是不能,也许是不敢。
江湖人崇尚侠义,而这些人,他们不是什么大组织或大势力,就算真要杀了他们,也不是多难的事,但他们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所以不能杀。
谁又敢杀。
只因为,英雄不应该被杀死。
英雄?尤丁袍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但所有人都当他是英雄,一开始是他庇护的那些人,后来是青塘的百姓,再后来,那些回流的西南少年,也把他当成英雄,但尤丁袍他认为自己只是是强者,而强者,就应该救助弱者。
所以,在那场灾难里,他带着那些普通人,他手提大枪,杀虎刺豹,剥皮割肉给他们当食物,豺狼熊罡在他眼中也是食物,他只是做着一个强者该做的事,那就是让弱者也能活下去。
有一次,他在山中猎食,遇见了一只豹子,豹子毛皮灰暗,瘦骨嶙峋,他的对手则是一个少年,同样骨瘦如柴,他们都想吞食对方。尤丁袍没有插手,看着他们厮杀,战到最后,少年赢了。他亲眼看着少年吃了豹子的内脏,躯干则拖到树上。行为习性与豹子无异。
那一刻,尤丁袍明白一个道理,人和野兽都想活下去,所以人和野兽也再无区别,所以,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最后,他活了下来,所以他是强者。
他一直坚信这一点,这些年,他手提钢枪,从无一合之将,在次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现在,他怀疑了,为什么?为什么元屠,一个强盗会有这么强大,比他遇见过的所有野兽都要强大,为什么?凭什么?自己地狱都走出来了却还不是一个强盗的对手?
李峰的剑已经断了,他的背诡异的扭曲着,倒在泥浆里,已经死去多时。造成这一切的不过是元屠的一个头锤。可笑李峰一直自诩风流,最后却死得如此窝囊,那件一直细心呵护的青衫也沾满了泥浆和血污。
郑天傲也死了,他的精钢棍被打弯,飞进树林里,看来是找不回来了,而他则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就像那次喝醉后,躺到桌子下面一样的姿态,只是这一次,不会酒醒了。
活着的只有他,关豪,李师东,以及小七。连那些护卫们也死光了,因为他们明白了自己一行人不是元屠的对手,想要他们逃命,西南现在人太少了,不能徒增伤亡,可是他们连拖延元屠都做不到,就连死了李峰和郑天傲,也阻挡不了元屠杀光他们。
元屠说得没错,他们太狂妄了,他们在元屠眼中,与蝼蚁也没有多少区别吧。
反观元屠,他们使尽浑身解数,竟只能让他受点皮外伤。
尤丁袍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小七,他的左手已经断了,单手握刀,眼睛死死的盯着元屠,没有恐惧,只有仇恨。
“真是个难得的年轻人”
这话不是尤丁袍说的,是杨复杨老城主这次请来的那个老人说的,而这,也是尤丁袍听到那老人说的唯一一句话。
小七不是普通少年,尤丁袍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也从未怀疑过,所以他很认同这句话。
那么他就不该死在这里。
“老关,老李,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吗?”尤丁袍突然问道。
“还能做什么?就算打不过,也要死战到底”关豪双手握刀,淡然道。
作为刀客,最重要的就是直接,所以关豪不怕死的同时,也少了根筋。李师东却明白了,他把手放在了小七的头顶,如同看一个小孩一样的看着小七。他们都是一群老光棍,小七也如同他们的孩子一般。
小七不明所以,不见表情的脸上透出困惑。
“小七,待会我们会拼上性命挡住他,你只管往树林跑,记住了吗?”
小七大惊失色“李大哥,我……我不会独自逃命的”小七坚决道。
“你这孩子,平日里不是很听话的吗?你听着,我们都知道自己注定会死在这里,不过既然都是要死,总想着要换回点什么,不然多吃亏,所以,我们就用我们的命,换你的命”
“喂喂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也太无视我了吧!”元屠叫了起来,而后又沉吟片刻,道“有时候有些人磕头求饶,我心情好的话,的确也放过一些人,可是今天不行,因为小桑说了,要灭口,不能留下一人,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元屠说的很认真,因为是实话,因为元屠从不说谎。
尤丁袍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孤注一掷,握紧手中兵戈,要做殊死一搏。
也许是抱了必死之心,尤丁袍也轻松起来,他看了看左右两人“要是有来生,我们再做兄弟”
关豪和李师东都笑了。
“能和你们做兄弟,其实也不赖”关豪笑道。
“你们两个也是”这一句,尤丁袍是对躺在地上的李峰和郑天傲说的。
尤丁袍微微侧头“还有,小七,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让杨城主给你取名小七吗?”
小七看着眼前三个高大的背影,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都觉得,有个七弟也不错”
已经忘记了表情的少年,在这一刻,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