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自与丈夫分手,心下虽痛,却知自己肩负朱秦两家骨血重任,当即施展本派轻功,将两个小儿一边一个负在肩上,连夜奔袭。当晚月亮又大又圆,路又平坦,速度虽比不得快马,却也迅速异常。
秦夫人想这荒郊野岭极少隐蔽之处,范围虽大,不易追找,但若远远遇到路人,便难躲藏。须得早到平凉,换上当地普通百姓衣裳,混在其中,这才安全,是以急欲尽快赶到与丈夫约好的客栈。她心下惶急,连奔数十里,竟不脱力。两个孩童被她抱着虎虎生风地疾奔,便见两旁沙丘土堆迅速后退,毕竟是孩童心性,觉得甚是好玩,也慢慢忘了哭泣。
奔得四十余里,隐约已见平凉城廓。忽听得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响,盖住这荒野夜晚的虫鸣夜枭之声,分外清晰。秦夫人寻思怕是敌人追来,捂住两个娃娃嘴巴,摇头示意不可出声。两个孩子点头明白,眼中瞬时充满惶恐。秦夫人轻身纵跃,躲入小径旁灌木丛,放下两孩子,三人尽皆伏地卧倒,借着月光,望向来路。
只见一队数十人乘马,深色劲装,在月色下快速奔袭。有两匹马背上便似缚得有人横卧其上。秦夫人虽看不清楚,猜测十之八九是敌人追将下来。三人伏在灌木丛中约有一盏茶功夫,确信前后无人,这才出来继续赶路。既知有敌人在前,怕有岗哨埋伏,秦夫人已不敢沿大路奔袭,专挑些有草丛或树木掩护的荒地行走,深一脚浅一脚,如此一来速度便放慢了许多。行不多时,天色渐渐微明,逐步看清前方落脚之处,也便没那么难行。
再行得五六里,已距城墙不远,天色已然蒙蒙亮。秦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孩子切不可出声惊扰了敌人。这两个孩子年纪虽然幼小,但秦元举常年随父母游荡江湖,很是早熟懂事。那朱双双小姑娘也是乖巧听话,两人虽尚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但均知身处危险之地,眼前只有秦夫人可以倚靠。
秦夫人伏低身子,隐在长草之中,悉心查探。时辰尚早,城门没开,秦夫人远远便见到那队劲装人马在城门附近歇息,显是在等待城门一早开门。这平凉城地处要塞,每日城门开阖均严格遵照时辰,寻常百姓亦或商队若误了钟点,出不了城亦或进不了城在城外打尖歇息是常有的事。这紫衣老者或吕越河施展轻功攀过墙头,打晕几个守城的卫兵,从内打开门闩原非难事,不过平凉地处边关,戒备甚严,此举事后难免引起骚动。当前正事要紧,那紫衣老者显然不预多生是非,打草惊蛇,是以吩咐下去就地休息。
秦夫人忽然见到丈夫秦宗陆便被绑缚马背之上,虽瞧不清面容,但衣着服饰均是自己缝制,一见之下便确认无疑。旁边马匹绑缚之人看身形服色,俨然是自家朱师兄了。秦夫人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两人既然被俘,显是敌人暂时不欲伤其性命,忧的是敌人既不放人,又人多势众,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平凉城,如何营救得了夫君和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缓缓打开,那队人马早将秦朱两人点了哑穴,一行人等鱼贯入内。吕越河走在前面,也不说话,抬手给了守门的头领一锭大银。那头领和其余士兵见服色衣着,均识得是炽焰教教众,见了银子更加眉开眼笑,见马匹上绑得有人,也不加盘问,睁一眼闭一眼放了过去。又过半个时辰,进城出城之人渐渐多了起来。这平凉城虽地处偏僻,却是连接西域与中原地带的必经之地,往来商队莫不经过,是以人气甚旺。
秦夫人等得这许多时刻,这才起身拉着两个孩子走向城门。走不多远,便见到两名黑衣汉子在城门内侧不住打量出入城门的过往路人。秦夫人明白这炽焰教想是得到线索,沿途搜寻客栈逃走众人。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连夜赶路,忒也扎眼。
秦夫人当下内心犹豫不决,丈夫已然身陷炽焰教,自然无法去赴那平凉客栈之约。眼看这炽焰教众集结平凉,确是个危险所在。如若入城,自己被擒倒还罢了,元举和朱师兄的爱女如若落入敌手,后果难测。何况城门口尚有敌人虎视眈眈,又如何蒙混过去?但若不入城,绕城而走,营救丈夫自然无望,两个孩子一夜辛苦,又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自己十余年未踏入中原,对这一带又不熟悉,下一处打尖之处,便不知在哪里,莫说至少数十里开外。她权衡再三,拿不定主意。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铃铛之声,便是秦夫人和元举在西域听惯了的骆驼铃声。回头望去,果然是一队驼队缓缓走来,约莫有二十来头骆驼,拉着五、六辆大车,当中十来头骆驼上坐得有人,亦有大人搂着孩子端坐驼峰之间,人人头上裹着头巾,脸上又罩着浅黄面巾遮挡烈日,一看便知是久经跋涉的商队,只不知拉得什么货物。
秦夫人心一横,想到丈夫和师兄既在眼前,如何能不搭救?秦夫人武功虽不高,轻身功夫总是好的。敌人在明,自己在暗,纵是一时没有机会,一路追踪下去,总有机会。想罢,轻轻揽过两个孩子,从怀里掏出三块面巾分别罩上,又扯下一块身上衣衫布料,依样在头上打个了头巾样子。她逃离客栈匆忙,不曾带斗笠,但随身金银细软平日就在怀里,不须专门打包携带,这面巾是西域生活之人常用之物,是以随手便取了出来。秦夫人随马队行走,又是男子装扮,三人中除了双双汉人打扮之外,秦夫人和秦元举衣着居然和商队余人差异不大,只服色略有不同。待驼队走到过身旁,秦夫人拉过两小儿尾随在后,便似一伙人一般向城内走去。
驼队入了城门,那两名黑衣汉子目不转睛注视商队。炽焰教众人早传下命令,这两人奉命守在城门,专门注意带有两个孩子的过往人等。见秦夫人走在后面,既不骑骆驼,衣着服色又有不同,不禁起了疑心,当即上前不住打量,问道:“你们是这驼队的?”
秦元举抿着嘴,怒视两个黑衣人。双双见状却欲张嘴啼哭。秦夫人正不知如何作答,前面一头骆驼兜转过来,看了眼秦夫人三人,忽然用西域话对秦夫人说道:“贴布列阿琪载,弄不咧抓又那期。”秦夫人却是听得懂,原来是鞑靼几句寻常土话,她在西域边境生活多年,鞑靼话寻常交流总没问题。这汉子意思便是让他们攀上身旁的骆驼。
秦夫人点点头,也用西域话回答:“恩赞。”表示道谢,赶紧护着两个孩子,牵过旁边一头骆驼缰绳,指挥骆驼四膝着地趴在地上。先把秦元举抱上骆驼,又自己背上双双,爬上骆驼,待两个小儿一前一后牢牢抓着驼峰,这才一抖缰绳,示意骆驼站起。骆驼是沙漠生活人家必备的牲畜,秦家虽然贩马,日常生活却需仰仗骆驼,对骆驼却也指挥如意。
这西域汉子也不下骆驼,转向两个黑衣人又道:“两位兄台,不知有何见教?”居然是一口纯正的陕西口音。
炽焰教众虽知两个小孩逃走,却不知昨日间马队尚有秦夫人女扮男装。见秦夫人虽携两个小儿,但一张口既是女音,与这商队也是西域话对答流利,便不再怀疑,讪讪说道:“咱们认错了人,没甚相干。”炽焰教平日霸道惯了,但今日堂主有令严盯出入城门之人,便不多事,拱拱手,也不多说,扭脸又到城门边去了。
秦夫人随着驼队走了一炷香功夫,这才双腿一夹,催促骆驼踱到刚才说话之人旁边,取下面巾,说道:“多谢壮士相助。在下秦氏,携两个娃娃入城寻人,适才未经招呼尾随驼队入城,实因有不便之处,还请海涵。”
那汉子哈哈一笑,也取下面巾,却是一张红彤彤的国字脸,浓眉高鼻,年纪约有三十来岁,对秦夫人一抱拳说道:“在下陈宏锦,乃庆阳人士,往来鞑靼有些生意。适才见到那两人言语形容不善,自当出言维护。见你衣着来自西域,便以鞑靼话请夫人骑上骆驼,省得听那两人聒噪。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只是区区数言,夫人不必挂在心上。”至于秦夫人为何独自携两小儿徒步入城,见秦夫人不说,也住口不问。
秦夫人又行得片刻,便即道辞。陈宏锦生性热忱,言道她妇孺如有困难,便即道来,自当相助。秦夫人不愿连累别人,加上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仍旧辞谢。带两小儿跃下骆驼,福得一福,又再道谢。想要取一锭银子奉上,又想这壮士谈吐慷慨豪,末的辱没了人家相助之情,也便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