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什么的，其实很寂寞吧————路延溪
十六年后
我叫路延溪，赵常卿掌门十六年前在沐溪村救下的那个男孩，取名延溪也有为村子延续香火的意思。现在我很不高兴，准确的说从记事起我就过的不开心。
我的师兄弟有很多，可是他们不喜欢我。他们说我跟他们不一样，确实，我也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十六年前，自前掌门得道飞升起，凌云门就成了天下第一修仙大派，风头至今无二。每年来登门求仙者如同过江之鲤，可能拜入山门者不过五指之数。山内的师兄弟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千里挑一的入门试炼都没能难住他们。而我不是，我是个垃圾，连灵根都没有的垃圾。
灵根是修行的基础，我以前连灵根都没有，又谈什么修仙？现在我有灵根了，最下品的游丝灵根。如果说空气中的灵气能浓密到液化，并以盆为单位摆在我面前，我全部喝下去也只能吸收里面的一滴，仅仅是一滴。即使这样垃圾的灵根也不是我自己的，是掌门师傅用凌云门的天材地宝堆出来的。五千年的灵芝，万年的人参，多少天材地宝。若是这些天材地宝熬成汤给派里的师兄弟们喝了，都能让大家修为集体涨上一层。可师傅没有这么做，他把这些天材地宝全给了我，给了我这个没用的废人。
因此师兄弟们都讨厌我，我一个废人吃了他们所有人哪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吃到的灵药。最可气的是这些灵药竟然还毫无作用，用他们的话来说，这么多天材地宝，即使喂猪，猪也离飞升不远了。
我想死，你无法体会十六年来没有一个朋友的痛苦。整个凌云山九峰，关心我的只有掌门师傅一人。我每天都活在师兄弟们的讥讽和鄙夷之下。
“哈哈，快来看废材。”师兄弟们又在呼朋唤友的围观我了，山上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他们通常的娱乐项目是围观我这个废材出丑。
砰，我打碎了炼丹房内七长老最喜欢的花瓶。这次我没有像以往犯了错那样惊慌，我还要犯更大的错误，我是故意的，我想死，可我没有勇气自杀，现在要死都得想办法。我抄起一袋九转天灵丹就往炼丹房外的湖里丢。
“你们看，那****在干丢九转天灵丹！”师兄弟们乐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傻的人，九转天灵丹是门派至宝，每一百年都不一定能炼出十个，我还记得师傅喂我吃那半个他剩下的九转天灵丹时心疼的样子。
“等等！他在扔九转天灵丹！”众师兄弟们石化了，等他们有人反映过来，便“噗通”的一声跳进水里，他们要抢九转天灵丹！那是门派的战略物资，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得吃到。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吃了九转天灵丹后责任可以全部推给一个****，是鱼儿出手太快，九转天灵丹是鱼儿吃的，他们竭尽全力也没能抢救门派的灵宝。
可是已经晚了，这等天材地宝奇香无比，一丢进水中连鱼儿都懂得要争食。几个从鱼群中抢到九转天灵丹的师兄弟们从水中探出头来，手里捏着九转天灵丹，狂笑着把它吞了下去，他们的神情，得意之极。更多的是绝望和焦虑的师兄，他们把炼丹房门口的小湖翻了个底朝天。
“鱼肚子里有！”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众师兄弟们醍醐灌顶，直接抓起了鱼来。他们抓到湖里的鲤鱼，拿在手上就朝着鱼肚子上咬，也不管这鱼有没有吃到天灵丹。一位师兄张狂的笑着，满嘴的鲜红，一滴滴的血液从他们的嘴巴中流出来，他吃到有九转天灵丹的鱼了，他满意的大笑，认为他离成仙又进了一步。片刻，池子里的鱼被残杀殆尽，在湖里捕鱼的众师兄弟们都把头抬出了水面。他们全身鲜红，抢到丹的朝天大笑，没抢到丹的气的咬牙切齿，现在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此刻在我眼里他们更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鬼。
“抓住他！”几个没抢到九转天灵丹的师兄一把擒住了我。
“交给师傅处置他！”愤怒的师兄弟们把没有抢到九转天灵丹的怒火撒在了我身上。他们又拖又踹，一路把我赶到了泰德殿。
“就是他！”一个师弟愤怒的把我踢到在殿上。见到这情况，本在殿内开会的众长老们纷纷议论了一来。
“他犯了什么事，你竟然这样对你师弟！”掌门师傅一脸怒容。
“他把炼丹房的九转天灵丹全丢到湖里喂鱼了！”那师兄没想到掌门师傅一上来责骂的就是他，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头以祈求掌门师傅的原谅。
哗！长老们一下炸开了，他们都懒得在议论了，纷纷指着口大骂。
“砍掉双手，逐出师门！”这是九长老郑东子说的，他是凌云门里除了掌门师傅唯一还会对我好一点的人。
“跟那些大魔头一样丢进血狱里！”
“万鸟啄心！”
那些提议一个比一个恶毒，可是我懒得反驳，毕竟，我真的想死。这样无非就是死的惨一点，可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
“你……”掌门师傅指着我的鼻子，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现在脖子都红了。他气冲冲的走上前来。
“啪！”我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胸口一甜，吐出了一丝血来。大概，这次连掌门师傅也讨厌我了吧。对不起，师傅，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孽畜！孽畜！”师傅气的两只手按着头，在殿里走来走去。
“明天赶下山，永世不得回凌云山！”掌门师傅袖子用力的一甩，被过头去，也不看我。我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要护着我。我能感觉的到眼泪从眼角滑落，还好我没抬头，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眼泪，他们会觉得是我胆怯，认为这是懦弱的眼泪。
“什么！这么轻！至少得砍掉双手，废去道行！”五长老愤怒的说。
“你已经偏袒了他十六年！”七长老李慧佳也是一脸怒容。
“赵常卿！当初这个掌门就不应该让你来坐！”二长老愤怒的拔出了他的仙剑，他对我的不满已经上升到了对掌门师傅的不满。
“闭嘴！你是要让溪儿死才满意吗？我意已决。”掌门师傅狠狠的瞪着二长老，他的灵压外泄，整个泰德殿的空气降到了冰点，我呼吸的时候喉咙感觉无比的刺痛。
“师兄你有话好说，我们听你的就是了。”九长老郑东子上来打圆场。
“哼！”二长老知道事情以定，一甩袖子便离开了泰德殿。
“散了！都给我散了！我明天自己踢他下山。”掌门师傅驱赶众人离开泰德殿。
众人散去，殿内只剩下跪在地上的我，和背对我的掌门师傅。
“你……”掌门师傅转过头来，前后晃动着食指，却始终没有指向我。
“师傅……”我呜咽着。
“哎，你回房去收拾东西，一会来天一阁见我。”他收起了在众人面前时的怒容，挥了挥手，绑在我身上的绳子便松开了。
“是，师傅。”我磕了三个响头，弯着腰退出了泰德殿。
我来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的一瞬间，泪如涌泉。我知道，一个男人哭真的很丑，况且我长得本来就比较抱歉，哭起来估计连魔鬼都会害怕。我呜咽着，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我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我这么笨，还要连累从小到大唯一疼我的师傅。
我想起了小时候，师傅觉得我孤单。忙里偷闲的带我去后山玩，为我抓喜鹊。为了逗我笑，他故意让喜鹊把鸟粪拉到他头上，现在想来哪有鸟粪横着飞的，即使有，也不可能打中他。他是凌云掌门世上修为道法最高的人，他瞪一眼都能用外泄的灵压把天上的老鹰打下来，怎么可能这么笨，被喜鹊的大粪打中……那个连我都不会。
我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我捡了两本凌霄门的基础功法扔到包里，又拿了几件衣服就觉得已经拿无可拿，关上了房门，我要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一路上师兄弟们都离我远远的，他们窃窃私语着。我今天闯的祸太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触掌门眉头，接触我这个马上要离开的扫把星。满是恶意的语言，我听见了，心如刀割，可那又有什么用？
不管了，我迈开步子，大步的跑了起来。凌云山内为显仙家风范，跑步是禁止的，除了极令，任何弟子在山上只能走路。反正现在我就要被赶下山了，门规又能奈我何呢？没有人愿意为了我一个游丝灵根的弟子得罪天下第一的凌云派掌门吧。
“师傅。”我推开门。房间内很安静，他放下手中的书招了招手，道：“延溪，过来。”他的声音很温柔，脸色也很平和，就像平日里一样。
我坐在他对面，他用手轻轻的捏了捏我的脸，苦笑道：“延溪，你怎么这么蠢呢。”
我也知道我笨，还连累了师傅。我举起手就用力的抽着自己的脸，边抽边道：“对不起师傅，是溪儿让你丢脸了。”
“你不蠢，溪儿不蠢。”他呜咽着，一把搂住我的头，好不让我再继续伤害自己。“是师傅无能，才让那帮王八蛋赶你下山，怪我，是为师不好。”我能感觉到他的手，遍布了老茧，一点不像一个得道剑仙。可是，他抱着我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暖。
我又哭了，我猜我哭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我在镜子里模模糊糊的看到自己的样子，真丑，师傅一定是被我的丑样子吓哭的。
师傅见我不再抽自己，才慢慢的松开手，道：“溪儿，师傅给你些好东西。”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还有一壶酒。
“这个乾坤袋你收好，里面有银票，宝具还有一封我给极西的野里可温教友人写的信，你要是下山没地方去可以去那里，我在信里拖他照顾你了。至于这个……”他摇了摇酒壶。
我一脸惊恐“师傅，喝酒会被执法堂抓的。”我向外瞧了瞧，可以在窗户纸上看到守夜弟子的影子。掌门的居住的天一阁布有隔音结界，不过这结界并不能阻止酒香飘散出去。
“猪……我是掌门，谁敢进来抓我？”师傅的笑声中我能感觉到一丝苦涩，他想用手拍我的脑袋，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来，我们师徒俩今日一醉方休。”他倒了两杯，也不理我，拿起自己的那杯就一饮而尽。宽大的袖袍挡住了他的脸，袖子落下来的时候我能看见他通红的脸……原来师傅的酒力也不行。
师傅的脸是那样苍老，脸上的皱纹密布除了飘逸的白发现在看去竟跟凡间的老人没多大区别。不像其他几位长老驻颜有术，各个依旧青春靓丽。他也不说话，举起杯子又是一杯下肚。我也拿起杯子尝了一口，真涩，还有点苦，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喜欢它呢？
师傅拿酒壶的手已是有些晃动，他又灌了自己一杯喃喃道：“知道师傅为什么这么疼你吗？”
我语塞了，一时竟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这山上只有师傅疼我爱我，他是我活下去的支柱，却是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待我。
他自答道：“因为我们像啊，傻徒弟。”
我们像？师傅你不要骗我了，你天下第一，我修为虽然不是天下倒数第一，但是想来也是在倒数里排的上号的。凡间那几个土皇帝，每几年都要为争夺上山勤见你的权利打上几仗，管都管不了，你这样的香饽饽怎么会跟我这样没人要的咸鱼相似？我心里一阵苦涩，话埋在心里还是没敢说出来。
他喃喃道：“我们都是寂寞的人……”
我沉默了，他也没理我，举起杯子又是一杯，脸上颤抖着，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深吸了口气道：“其实……我喜欢李长老。”
轰！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还以为师傅要说出什么惊人的秘密，原来只是他暗恋李慧佳长老这件破事，我八岁的时候都看就听师兄弟们说过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想了一会笑道：“师傅，我知道。你从还是弟子的时候就喜欢她。”
我能从师傅的眼中看到惊恐，仿佛遭遇了五雷轰顶，淡淡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些结巴“全……全山都知道，我……我经常在远处听师兄弟们议……议论这事。”
“你怎么不告诉我？”师傅质问。
“我以为您知道……毕竟全山都知道。”
李慧佳长老喜欢的是八长老，他们三百多年前就结成了一对璧人。前掌门亲自为他们办了全天下最热闹的喜事，各大门派的人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散修齐聚一堂，便是那些凡间的皇帝前掌门那日也特别允许他们上山来参加。流水的宴席持续了整整八天，整座凌云山上下都张灯结彩，山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的喜字。那些来人宾客在泰德殿内排着队向李长老和八长老行礼，向他们献上真诚的和不真诚的祝福，山上来的人太多已经住不下了，前掌门甚至特意打开了无暇幻境，别说那些凡间的皇帝，就是那些叫不出名字散修和各大门派的弟子，大多都被惊的目瞪口呆。这件事至今还被人引作一段佳话，就连那凡间的草民现在大多也知道李长老和八长老这对璧人。只是可怜我那师傅，独自孤独了三百年。
我真傻，现在才想通，师傅身为掌门别人最多敢在他背后嚼舌根，哪敢像奚落我那样的当面嘲讽。我的头更低了，重的抬不起来，都是我的错，竟然连这样一点小忙都帮不上师傅。
师傅的脸更加苍老了，就连他倒酒的动作都会有轻微的颤抖，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的往自己嘴里灌酒。
听那些师兄们说，李长老大婚。由于太缺人手，而且请帖必须由有头有脸的人来写，所以就连请帖都是我师父帮忙写的，我能想象到师父当时写请帖的样子，他努力的握紧毛笔，想让字写的更漂亮一点，可是那请帖上的字总是歪七扭八的，一滴晶莹的泪珠打在帖子上，那这张帖子就又得重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没有找任何人倾述。能陪伴他的只有桌子上堆积的跟小山一样的请帖，还有一壶小酒......
师傅还是醉了，他趴在桌子上喃喃的叫着：“慧佳，慧佳。”到走前都没能说出一句安慰他的话。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师傅跟我真的很像。我们都是孤独的人，不同的是我把孤独挂在脸上，每天自暴自弃。而他，把孤独藏在了心里，默默的当好了这个所谓天下最威风的掌门。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喝一口小酒来排解自己的寂寞。他已经够孤独了，能做的只是不去想。
我从床上拿来被子，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静静的看着他。真是苍老的脸，上面满是皱子，鱼尾纹还很重，国字一样的脸型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也难怪李长老喜欢八长老，比起八长老那张玉树凌风的脸，师傅这张国字脸一点竞争力都没有。也难怪他没用法术驻颜，连爱的人都没有了，他驻颜又给谁看呢？
我能隐隐听到师傅抽泣的声音，也不知是为我，还是为了他自己。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必须离开，不过这样也好，我讨厌告别的场面。我跪在地上，给师傅磕了三个响头。我真的很想帮帮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把师傅给的乾坤袋和信收好，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师傅保重，此去经年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关门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个天下第一的掌门醉倒在桌上，手里还握着那壶酒。我还是把天一阁的房门关上了。我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这个孤独的老人，大概我死了，他连个能听他诉说的人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