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幽历七十八年,五月的艳阳天。
太阳从一清早,就倍有精神洒下万道金光。
炙得人睁不开眼。
街上行走的大姑娘小媳妇,统统撑了油纸伞才敢出门。
南街的巷子里,一人边走边喊,声音大的比着北街那最会叫卖的商家,也是不差。
手中拎着铜锣,脚下跨步而行。
“圣上钦点沐家大姑娘做了从羽首,今天家中摆宴。街坊邻居没事的去瞧个热闹嘿。”
一敲锣面,就带出一声咣的脆响。
有好事的嫂子打开宅门,抱着孩子靠在门廊。笑问:“李三,你这负责半夜打更的怎么换了日程,白日里当街唱消息了?”
这年轻人穿一身浅蓝布衣,黑面布鞋。
憨憨笑回:“王家嫂子,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来通知大家一声吗?”
回了抱孩子女人的话,照旧又是一声唱喝。
那嫂子来了兴趣,拍拍怀中睁着水汪汪大眼的小童,再问:“是北街木家?”
“可不是嘛。除了他家,又有几户官老爷摆宴,会不计身份,让咱们也跟着去凑热闹的。”
浮幽木家,百年大家。
百姓口中一等一的好名声。
今日,正是这木家大姑娘,摆宴设席与众同乐的好日子。
席面开的颇大。从木家院子,到门前道路都被放上了桌子椅子,茶点酒水。
门外两个家丁,精神抖擞。
要说这宴,是放在晚间。可临到午时,就有些小官小民先一步领了头,到了门前。
此刻的木老爷还在屋中踱步,身上是刚上了身只穿过一次的拽地服。
那衣面顺滑,尾端拖地。
腰摆下一只白鹤栩栩如生。
他搓搓手,有丫鬟进来询问。
“老爷,今日二姑娘的装束……”说到这里,抬了眼帘来瞧。
府里早没了女主人。
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要询了老爷的意。
大姑娘和三姑娘的服装是无须准备的,大姑娘有圣上新赐的鹤羽服。三姑娘的更是还未成年,就被圣上先一步发了下来。
独独二姑娘,却是在这大喜的日子连个能穿的上身的像样服饰都没有。
木老爷眉头一皱,似是也发现这是个难题。
背着手在屋中又走了起来。
他惯爱在思考的时候踱步。
嬷嬷稍稍等了会,才听到木老爷苍老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问她:“要不夕儿就穿她娘那身?”
嬷嬷闻言,大惊失色。
她在府中呆了半辈子,接触过不少达官显贵。从未听闻过母亲的官服能上了女儿身的。
急急摆手,声音里说不出的惊慌。“老爷,万万使不得啊!”
木老爷为人和气,经常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会询问她们一两句。这刻木老爷的做法,虽然不算得体,可家中老一辈的丫头嬷嬷早已经习以为常。
木老爷叹了口气,摆摆手。
口中说道:“既没合适的服装,那就随了孩子去吧。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天家颜面,不是他不顾。
却是圣上没给女儿赐赏,说到底也是无可奈何四字。
木绵今日得了圣旨,早端坐在台前,凭着丫头梳洗打扮。
三妹和她不亲,幼时就被带上山拜了名师,几年中得见的次数用手指头数也数的过来。
她和二妹本应是亲近些。
可十岁那年,一句预言,两姐妹本还算和睦的关系淡了下去,也断了联系。
平日里二人都各忙各的,见面点头得交情。
身后伺候她梳头的丫头压了声音,低低说。“大姑娘,二姑娘说是来送贺礼。”
这话,让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咬了唇想了半晌,才吩咐:“快将二妹领过来。”
她和她,总归是一母所出,又无仇怨。好端端的姐妹情,反倒是说淡就淡。
她从镜中,能看到丫头躲闪的眼眸。
心下生疑。不待开口询问,就见这小丫头跪了下来。
“大姑娘,我的错。刚让人将二姑娘打发了。只单留了礼物下来。”
眼中带雾,可怜兮兮。
木绵面上看不出来情绪,那丫头忙继续道:“上次二姑娘来,我看您就是直接打发出去的。所以……”说到这里,便是不再多言。
言下之意却是,怎么今日姑娘转了性子,反倒是要见上一见。
木绵叹口气,懒得和她解释。
到了接近黄昏,那烧了一日的烈阳终于仁慈起来,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开始变多。
不少都是冲着木家设宴而去。
北街巷间,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木老爷出门迎客,笑意盈盈。
木绵随立于侧,不言不语。
木老爷撇了眼身后,趁着另一波的人潮正在往这边拥挤的间隙,凑了身子过来,问她:“木夕呢?”
木绵答的平静。“许是早在院中等待了吧?”这会的光景,都知道木夕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会胡乱跑了出去。
木老爷舒口气,再转身面对来往宾客的时候换了笑容,将担心压在心中。
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路人纷纷让道。
巷中街道不宽,刚刚容得下马车车身。
车身荣华,单看用料就只应是宫中所出。
一流的金漆,黄锦。处处显示着它的尊贵。
木老爷眼睛尖,看到马车忙快步迎了上去,躬身静立。
粉头白面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车帘掀开。
一人华服锦衣,走了下来。
剑眉星眸。
双手前伸,就要阻了木老爷的下跪礼。
“犯不着如此大礼,早晚咱们算是一家人。”嘴角含笑。
木老爹低着头,无人看见的阴影中牵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却又不敢当面反驳,只得打了哈哈,陪着这人一起干笑。
当朝太子,谢清河。
他阻了木老爷的礼,先是对着木绵点点头,才又对木老爷说道:“大姑娘今日又美了三分。不罔我求着父亲加了鹤羽的数量。”
眼中有着满意。
木绵身上这身,本该是和木老爷的鹤羽服差不多,腰下长裙上一只仙鹤。
这位求了父亲,硬是又加一只,双鹤比肩。
木绵默不作声,自太子出现就只低了头,仿佛地上有着什么有趣的玩意。
木老爷被这当面半是调戏半是炫耀的话,臊得不行。更是不知答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