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婶子听了二人的讲述,也有点感到意外。“啊?真的吗?兰娇这孩子平时看着文文气气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想都是她爹娘给她出的馊主意。这样吧!你们俩先不要着急,我先到兰娇家探探她的口气儿,若真是那么执拗的话,不行咱就把这婚事给退了!”昊天父母回去后,赵二婶子找到了甄有途夫妇,一字不差地向兰娇父母讲了兰娇与周昊天登记结婚的经过,甄有途顿时满脸通红。她母亲蒋大秀不得不替女儿包涵说:都怪我们从小太娇惯她了,您先回去吧!我们俩开导开导她,过几天给您个信儿。三天之后,甄兰娇的母亲蒋大秀找到赵二婶子说,经过她和甄有途二人苦口婆心地开导,兰娇答应对第三个条件放宽,待婚后抓紧解决,而前两个条件却是不能让步的。昊天的父母得知后稍稍宽了心,并尽快让人把话捎给了昊天,让他在厂里安心工作,家里为举办婚礼做好准备。昊天向厂里领导要求将工种最累、挣钱最多的工作交给自己,因为他要多挣工资,满足兰娇提出的“三转一响”的条件。所以他不仅平时加班加点工作,就连星期天也放弃了休息,为的是多挣几块钱加班费。他辛辛苦苦地干了将近半年时间,终于又积攒了几百元钱,加上以前的一点积蓄,基本上已够买“三转一响”了。婚礼定在了1975年农历的十月初九。婚礼举办的前一天,怀古向生产队借了一辆马车作为迎亲的彩车,还杀了一头肥猪,菊花也提前几天来到娘家,帮助母亲收拾家里,并拿出二百元现金,作为给弟弟的“压箱钱”。
阴历十月初八晚上,怀古夫妇请村里的李大嫂来给昊天举行“铺床”仪式。只见李大嫂拿着一把新炊帚,用红竹篮装了些谷子、黄豆、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一边铺床一边念叨着铺床的俚语:“撒把谷,引一屋;撒把豆,引一溜;吃了红枣引得早,吃把花生花着生……”山里人把生孩子叫作“引”,所以有了这些俚语。她边说唱着边把花生、红枣分撒给看热闹的孩子们吃。铺好床后,他们又按山里人的习俗,让昊天外甥晓刚睡在婚床上,这叫“压床”,是农村人结婚时图个吉利,为早生子嗣而设置的礼俗。第二天一大早,昊天穿了一身当时最时髦的崭新的蓝布中山装,穿了一双厚厚的黄牛皮“大头鞋”,胸佩大红花,坐上马车,带领一行浩浩荡荡颇为“壮观”的马车队前往甄兰娇家迎亲。伴随着迎亲的鞭炮声和留声机里播放的《百鸟朝凤》唢呐声,整个山村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气氛之中。然而天公却不作美,就在迎亲车队回到望阳村时,早上晴朗的天却突然阴沉下来,西北风越刮越紧,到中午时竟下起小雪来,坚硬的雪粒打在人们脸上生疼生疼的,促人落泪。有人跟新郎周昊天开玩笑说:“昊天,听说厉害姑娘出嫁,不刮风就下雨雪,看来你媳妇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呀!”昊天听后,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苦笑。迎亲的马车队奔走在风雪里,朦胧中听到一个人在高歌:
喜鹊唱枝头,招来乌爪钩,
今天哄哄乱一阵,明天让人愁不够。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僧人在敲着竹筒狂歌。昊天心里一凛,依稀中仿佛在哪儿见过此人。甄家来为兰娇送亲的有四五十人,加上周家的亲戚邻居们足有百十人,周家院里院外摆了十几桌酒席。街坊邻居们为周昊天送来了洗脸盆、暖水壶、被子面等贺礼。昊天的同学还给他送来了样板戏剧照、毛主席像章、玻璃镜框等物品。尽管当时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一些旧的婚姻礼俗被作为“四旧”废除了,但在偏僻的山村里,“拜天地,敬父母”这些仪式还是被保留了下来。结婚典礼举办得热热闹闹。当人们沉醉在昊天结婚典礼的欢乐气氛之中时,李鸳鸳却伤心欲绝,以泪洗面。自从得知昊天与兰娇定亲的消息后,李鸳鸳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一直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此时她更是痛不欲生,一头扎在自己的床上,一整天没吃一口饭。鸳鸳的父母知道女儿的心思,却并不理解女儿的心情。他们劝李鸳鸳说:“闺女,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周昊天不过是个穷工人,谅他也不会有多大出息,我们正托人帮你打听,咱非嫁个有钱有权的人不可!”不听这话还好,听了这话李鸳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哭得更厉害了。然而她却未曾想到,新婚之夜的周昊天陷入了更深的烦恼之中。
十月初九下午,昊天一家送走亲戚邻居,晚上还要按山里人的规矩“闹新房”。来参加“闹新房”的多是昊天少年时代的同学朋友。由于他们在农村结婚较早,有的已做了孩子的爸爸,所以他们对结婚礼仪及喝喜酒闹洞房之事都是行家里手。闹新房首先要选一个“司令官”,结果大家就推选比昊天大三岁的小学同学陈狗碰做司令,闹新房的程序和仪式由他安排。在闹新房之前,陈狗碰先要昊天和兰娇介绍一下他们的“恋爱经过”。周昊天与甄兰娇自从经赵二婶子介绍认识之后,并没单独接触和交往过几次,更没有经历过什么“恋爱”过程。为了满足闹新房的人们的心理和完成程序,周昊天乱编乱造地叙述了一番。第一个最常见的节目是“啃馒头”。只见陈狗碰用一条红头绳拴着一个又光又圆的白馒头,让昊天和兰娇二人面对面去啃,可每当他俩张开口吃馒头时,狗碰便猛地一提馒头,俩人便嘴贴上了嘴,引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接着是人们边喝酒边讲几段“带色儿”的故事。其中有个叫狗剩的小学同学讲了一段小学时期他和某位女同学关于蝉儿配对儿的故事。他讲道:“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中午和几位同学在校园外的小树林里玩耍。忽然一位女同学看到有两只马知了(即蝉)正叠在一起配对儿,便一把捉住并很好奇地说:‘哎,你们看,你们看。’同学们都围了过来,看她手中的稀罕物儿。她觉得挺好玩,把两只知了分开了,一只手捏一只,仔细观察着它们的尾部,分辨着哪只是公哪只是母。一位男同学问:‘桃花,你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吗?’桃花说:‘我当然知道,它们不是在交配吗?’一个男同学问:‘交配干什么?’桃花说:‘交配生孩子呗。’又有男同学说:‘瞧你,人家正办好事,让你给拆散了。’桃花瞪大了眼睛说:‘是吗?真是我的罪过。’说着,傻乎乎地把两只知了又叠在了一起。有个男同学说:‘放颠倒了。’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分不清谁是男谁是女,谁该在上谁该在下。’有位同学自充行家说:‘谁在上谁在下无所谓,能交到一起就中。’但无论桃花怎样将两只知了亲近,尾总交不到一块。
快该上课了,她失去了耐心,将两只知了放回原来的树上,刚一出手,吱的一声,两只知了飞进了绿树丛中。”他讲到这里,满屋子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昊天,你们今天夜里谁在上、谁在下呀?”夜深人静,闹洞房的人群渐渐散去,新房里只剩下周昊天和甄兰娇。二人刚才都喝了点二锅头酒,红蜡烛将二人的脸映得通红通红的。昊天强打精神,压住过去对兰娇的不良印象,逗着兰娇说:“兰娇,天不早了,咱们睡吧!”说着就去抱她。然而,兰娇却一把将昊天推开,一直坐在桌旁,迟迟不动。昊天几次到桌边拉她,她都冷冰冰的。昊天以为她刚当新娘怕羞,待自己先躺下,她再解衣上床,便自己到床上先打了个盹,可醒来一看兰娇仍坐在桌旁,并已趴到桌子上睡着了。昊天上前把她推醒,温和地说:“兰娇,时候不早了,快上床休息吧,别冻坏了你。”此时兰娇却睁开双眼,冷冷地对昊天说:“周昊天,我的脾气你还不太了解,我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你记不记得领结婚证那天我给你提的那三个条件?”昊天不耐烦地说:“怎么不记得,今天你怎么又提起这回事?咱们这不已经成亲了吗?”兰娇一本正经地说:“不错,看在媒婆赵二婶子和你父母的面子上,我不太难为他们,同意先办婚事。可是对你,我就不客气了。咱今天虽然典了礼,但我还不能与你同房,就像刚才你同学说的与你配对儿!啥时候你把我的工作问题解决了,咱们再说‘这事’!”兰娇的一番话把昊天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自己娶回家的媳妇竟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回想起自己这半年来为筹备兰娇索要的彩礼所受的苦和累,想到父母、姐姐为自己的婚事慷慨无私的奉献和日夜劳作,昊天不禁难过得掉下泪来。
这就是陈义仁推算的“天作的一对儿,地配的一双吗”?这就是赵二婶子对自己父母夸奖的温柔善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吗?昊天越想越气,禁不住一步一个踉跄地奔到兰娇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道:“兰娇,你你……你太不像话了!”“我太不像话了,你像话?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你好吗!”兰娇狡辩道。她不分辩还好,一分辩更惹得昊天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怒地走上前去,极度气愤地说:“像你这样不讲理的人,真该挨揍!……”“你……你敢打我?”兰娇一边说着一边冲到门口大喊:“快来人哪!周昊天他打我……”此时,在门外听房的几个小青年大为扫兴,都迈开脚步离开了昊天的家。昊天的父母和姐姐听到兰娇的喊声,赶忙起床来到昊天的门前,并急切地问:“兰娇,怎么了?”此时,已是后半夜了,甄兰娇一个箭步跳到房门口,拉开门闩,哭着骂着,一路小跑地消失在夜色中。兰娇跑后,昊天的父母和姐姐来到新房中,问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昊天把刚才兰娇的言行讲了一遍。昊天的父母和姐姐不禁大失所望:“哎哟!兰娇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呢?”方修荣气得哭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娶个媳妇竟是这样的人……”怀古也被气得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锅子,并不住地咳嗽喘气……有道是人生有四大喜事,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昊天的洞房花烛夜就是这样度过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甄兰娇新婚之夜从周昊天家跑回娘家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望阳村。李鸳鸳听说后像是吃了一粒“五味子”,心中说不清是啥滋味。过了几天,经过赵二婶子苦口婆心的解劝和开导,甄兰娇多少有些转变,总算又漫不经心回家来了。这时,昊天冰冷的心稍微得到了一些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