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天色灰暗。昊天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屋顶上自由自在的一对蜘蛛，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我不如蛛也！”他自从娶了兰娇，总是想着既然已是夫妻，就该珍惜家庭生活，努力培养双方感情，在日常生活中尽力让兰娇高兴。他起早贪黑地去厂里上班，每月虽说挣钱不多，但一发工资就交给兰娇保管，兰娇拿到钱时脸像一朵向日葵似的开了花，但不过半天，这朵花就谢了，恢复了原来的冰和冷。兰娇刚过门时曾因第三个条件没有满足闹腾过一阵子，后来在昊天再三解释和众人的劝说下有所收敛，与昊天的关系渐渐地缓和了一点儿。这让昊天爹娘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老两口也竭力让兰娇高兴，家里做好吃的饭时必然给兰娇多留一些，逢年过节时主动给兰娇买件好衣服，轻活让给兰娇做，重活脏活留给自己干。老两口用这种做法来维持脆弱的家庭关系。
谁知好景不长，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怀古突感腹疼难忍，昊天用平车急忙将父亲送到县医院诊治，医生确诊为胆结石，需要住院手术治疗。周昊天就与兰娇商量说：“兰娇，咱爹住院要花钱，他老两口又没钱，你把咱的钱拿出来给爹看病吧。”兰娇满脸不高兴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攒了几百块钱，如果看病全花了，我就什么也没了，我不给。”“兰娇，拿出来吧，他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没有他的辛苦就没有我的一切，求你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要看病你自己想办法。”兰娇把门一摔，出门走了。昊天万万没想到兰娇会是这样不贤不孝，心里十分生气，躺在床上发愣。不知不觉，夕阳西坠，天色已暗。昊天娘种菜回到家，见昊天一人在床上躺着，就问：“昊天，兰娇呢？”“不知道。”昊天愤愤不平地说。“那你还不去找找她？”昊天这时意识到兰娇可能怕向她要钱，跑回娘家去了，因为一生气就跑往娘家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昊天就赶忙骑上他那辆“浑身都响，只有铃不响”的自行车赶往岳父家里。一进家门，只见岳父岳母俩人满脸怒气。昊天连忙解释：“爸、妈，兰娇是不是来了，我来接兰娇回家。”“回家？没那么容易。当初兰娇嫁给你时就已经委屈她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还得给你家人拿钱看病，哪有这道理？”兰娇爹大声喝道。兰娇娘也在一旁插话：“兰娇在你们家又孝顺又勤快，光能出力没有回报，这不是欺负人吗？今天谁来叫也不走，除非给你爹的看病钱你父母自己拿。”昊天面对岳父岳母的铁石心肠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摇头不语，两眼含泪。昊天与兰娇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当夜，他俩各自睡自己的被窝，蒙着头谁也没再吭声。昊天思前想后，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昊天到邻居吴大婶家借了钱，赶到县人民医院给父亲交了住院费。他精心地照顾着父亲，因妻子不拿钱两人生气的事对母亲只字未提。手术还算顺利，周昊天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一半。
术后三天，昊天上班了。他每天一下班，便匆匆赶到医院与母亲轮流伺候父亲。周怀古看着满脸疲乏的儿子，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于是每当昊天来时，总是强忍着疼痛，装着没事似的，好让儿子放心，安心地在床边多休息一会儿。经过母子俩的精心照料，周怀古终于治愈出院了。老公公住院一月多，兰娇一直在家待着，邻居吴大婶劝兰娇去医院看看公爹，兰娇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一次，和公公、婆婆打个照面就回来了。昊天看得出，兰娇还在为让她拿钱的事生气呢！这年秋天又是个丰收的季节。果园里硕果累累，庄稼地里一片金黄，人们忙碌着收秋种麦。昊天每天下班后骑着自行车直奔家里，因为父亲大病初愈，所有的农活都等着他回去干。自从父亲住院做手术欠下三百多元债务以后，昊天心里非常着急，借邻居家的钱不能及时还上，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再说邻居家也不宽余，他们虽然未催要，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他们也等着用钱哩。无奈之下，昊天又跟兰娇商量，先用兰娇手头的钱还给邻居，可说什么兰娇就是不同意。昊天觉得兰娇太不通情达理了，心里很不愉快。昊天为了攒钱给父亲还债，中午舍不得去食堂买饭吃，总是清早带一些窝窝头，对娘说是早饭吃得早，半晌饿了当加餐吃，其实那是他的中午饭啊！中午别人去食堂打饭，昊天总是说你们先去吧，然后吃点窝窝头喝点水就过去了。
这样时间长了，昊天更消瘦了，精神越来越不好，面色也变黄了。同车间的人发现后就问：“昊天，你病了吧？瞧你整天无精打采的，快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昊天总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没事。”他心里明白，自己哪有什么病？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昊天为了还债，近几个月工资发了以后，暂未交给兰娇，就放进三斗桌抽屉里的笔记本里夹着，准备筹够三百后还外债，兰娇发现后与昊天大闹一通，说：“为什么工资发了以后不交给我保管，你还藏私房钱哩，嗯？”“兰娇，藏啥私房钱？谁花钱谁还债。那是准备还咱爹看病时借的外债。”“凭啥让咱还？我跟着你没吃过好的，也没穿过好的，图个啥？真窝囊！”兰娇一边说着，一边哭了起来。看到兰娇的哭脸，昊天赶忙劝说：“兰娇，听我说，咱爹年老体弱，怎能叫他还债？咱现在不是临时遇到难事了吗？如果不是咱爹有病，哪会有这事？”兰娇一听更加生气。“你爹有病关咱啥事？”这句话狠狠地刺伤了昊天。他怎么也没料到兰娇会说出这么蛮不讲理的话。昊天无奈地躺在床上无话可说，心想：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为什么苦口婆心就说不服自己的妻子，我和兰娇真是志不同道不合难以为谋呀！此时，李鸳鸳那一声声温和的“昊天哥”又在耳边响起……腊月天，是农闲的季节，村里的女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凑在一起纳鞋底儿，开始做棉鞋准备过年穿。兰娇也与同村的小媳妇们坐在一起，一边晒太阳，一边给周昊天做鞋。这时一个快嘴小媳妇见到兰娇就说：“哎呀呀，国家正式工的老婆还做啥鞋啊！你男人在工厂钱最多，都交给你了，你还仔细啥？去买双鞋穿又省事又好看，做它干啥？”其他几个人也都停下手中的活计，你一言我一语地叨叨开了。“就数人家兰娇有福气，找个端铁饭碗的，又有钱花又享福，咱不能跟人家比啊！”几个人把兰娇说得很不好意思，兰娇苦笑了一声红着脸低着头离开了。兰娇回到家里，一头栽到床上，越想越生气，抬手把手上的鞋帮扔到地上，自言自语道：“享什么福？享豆腐！”昊天晚上下班回到家，兰娇已钻进被窝躺下了。昊天喊她，她也不吭声。昊天以为兰娇生病了，上前去摸兰娇的头：“你不舒服了？”兰娇不吱声。“你到底怎么了？”兰娇还是不吭气。昊天急了：“你有啥事说出来，咱好商量，你怄什么气呀！”兰娇突然掀开被子，暴跳如雷：“怄啥气？跟你怄气呢！在别人眼里，我嫁了个正式工，有钱花，结果不仅没钱还得替你还债，真败兴！”昊天一听又是因为钱的事，只好憋着气一声不吭了。近来昊天每月不给兰娇交工资了，兰娇对婆婆也不喊娘了，想说话就说一句，不想搭理就不吭声，完全变了样儿。
她饭也不做了，鸡也不喂了，吃罢饭把碗一推，就回自己屋里歇去了，好像整个家里的事都与她无关一样。昊天娘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待媳妇像亲闺女，对兰娇的做法也不在乎，误以为媳妇可能怀孕了，懒得动了，也就没有在意。“当当当……”冬日早晨的钟声格外响亮清脆，这是生产队队长王大柱在敲钟，钟一响就说明要上工了，或者开什么会了。钟声刚停，就听见队长王大柱在吆喝：“各家各户听好了，派个人到小队部开会。”兰娇围上那条结婚时昊天给她买的红白黑格子毛绒围巾，手里提个小板凳来到小队部，找个有太阳的地方坐下，等待会议开始。过了十多分钟，站在人群中间的队长王大柱宣布：“各位请注意，啊，今天把大家请来，啊，是想把大家在这一年中啊，各家的工分给大家核对一下，啊，然后呢，把这一年谁家挣多少钱，啊，谁家缺多少钱，啊，也公布一下，会后各家各户把挣的钱领走，把欠队里的钱近两天交上来就可以了。啊，下面开始念了啊，注意听。”兰娇伸长脖子开始听队长念名单：“郑小海欠五十六元，吴长德余一百一十八元，周怀古余一百七十八元……”兰娇听后，高兴得不得了。会后，兰娇把自家的钱揣在裤兜里，心想：这下过年有钱了，可以去买两件新衣服穿穿。兰娇一溜小跑来到家里，看到昊天在家里就直奔自己的小屋。“昊天，昊天，咱有钱了，刚领的余粮款一百七十八元。这下好了，新衣服有了，啥都可以买了。”昊天听了，马上对兰娇说：“把钱给咱娘送去。这是全家人劳动一年的辛苦钱，再说马上过年了，家里还要用钱呢！”兰娇不乐意地说：“我不交，这是我劳动得来的，该我得。”昊天拿兰娇实在没办法，只有摇头叹气。一年一度的春节马上就要到了。
按照农村的习俗，要早早地开始置办年货了。由于周怀古看病欠下了债，所以周家没钱买东西。周昊天知道兰娇手里除了以前攒下的六百多元钱，再加上队里分的钱也差不多有八百多元钱，想劝兰娇给娘一些，过年买东西用。“兰娇，你能不能给咱娘点钱，让她老人家置办点年货和她老人家需要的东西？”“人家过年都是婆给媳妇钱，哪有婆要媳妇钱的道理？”昊天对兰娇这个态度简直不可思议。心想：真是没知识没文化光认死理呀，要是鸳鸳绝对不会这么做……无奈，周昊天只好用自己的工资给家里买了点肉、鸡蛋，还有一些调味品……春节期间，昊天带着兰娇按照当地的习俗，初一拜访本家叔伯大爷，初二跟着兰娇到岳父家去了一趟。由于兰娇是刚娶的新媳妇，所到之处都要给个见面礼，这让兰娇感觉还算满意，这个春节过得还算祥和。自从周怀古生病住院以来，兰娇十分留心。因为周昊天为了攒钱还债，每月工资不再交给她了，所以只要她能收拢到的钱，兰娇一分钱也不放过，昊天衣兜里装的零花钱都给掏走了，全都装进自己的腰包。对此，昊天娘心里也有点儿不好受。尽管心里不高兴，但她还是待兰娇像亲闺女一样，家里有好吃的尽着兰娇吃。兰娇对昊天不交工资意见颇大，俩人经常拌嘴生气。昊天曾经给兰娇解释说：“等到把爹住院外欠的钱还了，家里就没啥负担了，工资还交给你保管。可兰娇还是不愿意等下去，经常为此怒气冲冲。有一天，兰娇对昊天说：“昊天，咱自己过吧，和你爹娘分锅吃饭吧！”周昊天一怔，说：“啥意思？现成饭不愿意吃了，想另过？”兰娇说：“有时候娘做的饭不可我的口，我想吃这饭，她偏做那饭，好像故意跟我作对，反正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吃饭，想自己做饭，想吃啥做啥多舒服。”昊天一听暴跳如雷：“歪点子！就你歪点子多，胡扯八道！”兰娇一看昊天发这么大火，也就火上浇油：“啥歪点子？我憋了好多天了，我到你家享什么福了？净活受罪！”俩人越吵越凶。昊天娘闻声跑过来劝道：“怎么了？怎么了？吵啥呢？昊天，你就不会少说两句。”小两口在老人的劝说下，才平息了这场斗嘴。昊天娘回到屋里，心里咋想咋难受，就流着眼泪和周怀古商量：“兰娇想分家，就让她分开过吧，免得她不高兴。只要她与昊天过得好，咱也高兴，你说呢，老头子？”怀古老泪纵横，摸了摸自己不算太长的胡须长叹了一声说：“中，中。咋样都中，我身体不好，这个家也支撑不了啦，你看情势办吧！”第二天早上，方修荣来到兰娇屋，见兰娇还没起床，就喊兰娇：“兰娇，兰娇，别闹气了，起床吃点饭。你想分锅吃饭，娘同意。你平时想做啥饭就做啥饭，哪一天不想做饭了，就来娘锅里舀。”兰娇仍不吱声。昊天在村里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他怎么也不同意媳妇分锅吃饭。这天昊天一下班就买了一斤猪肉拿回家，准备包饺子吃。
一来是好长时间没吃过肉馅饺子了，二来也想趁机劝劝兰娇不要分锅。昊天一进家门，见兰娇正在院内洗自己的衣服，就喊：“兰娇，腾腾手，一会儿包肉饺子吃。”兰娇爱理不理地说：“哟，今天有闲心吃饺子啊？让你娘包去。”昊天碰了一鼻子灰，就提着肉往娘屋里去坐了。昊天娘忙了一阵子，饺子终于下锅了。昊天娘让昊天喊兰娇来吃饺子，兰娇回了个“我不饿”就径自回自己屋去了。昊天娘只好把捞出来的饺子端了一碗送到兰娇屋里，这顿饭吃得全家人都很窝心。看到兰娇这个样子，昊天也不想与她多说话。俩人之间的语言交流越来越少，感情越来越疏远了。昊天越来越感到他和兰娇不是志同道合的人，于是向父母提出了趁早解除这个婚姻的想法，母亲伸手捂住了儿子的嘴说：“等我死后你再离婚吧！我丢不起这个人。”昊天在橡胶厂是出了名的聪明。厂里的机器老化，运行老出毛病，只要昊天一到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还不断研究出新配方、新型鞋底在厂里推广，得到全厂职工的认可与好评。可就是这样一个在厂里受欢迎的好工人，在家里却是夹着尾巴做人。兰娇分家没分成，整天在家里找婆婆的碴儿，整天说，昊天娘做的饭不好吃了，还说昊天不听自己的话是方修荣教唆的……一天早上，兰娇挎上包来到方修荣屋内横冲冲地说：“你儿子为啥不把钱交给我？是不是你不让昊天听我的话？”说完甩门而出，不知去向。昊天回到家，不见兰娇就问娘：“娘，兰娇呢？”“不知道。”“咋回事嘛？”昊天娘就把早上的事告诉了昊天。昊天听完气坏了，说道：“这兰娇太不像话了，真不行就离婚。”方修荣又忙捂住了昊天的嘴。兰娇在娘家住了两天，就等昊天上门求她，可昊天这一次就来个“石磙砸碾盘——硬碰硬”！心想你就在娘家待着吧，我这次就不去请你。一连几天，兰娇不见周昊天的影子，有点儿坐不住了。
这天一大早，她梳洗完毕，背上包就直奔县城橡胶厂找周昊天。到了橡胶厂大门口，看大门的人拦住了甄兰娇：“你找谁？”“找俺男人周昊天！”兰娇趾高气扬地说。看门人一听，知道是昊天老婆来了，连忙热情地接待了她，并告诉她周昊天在几车间上班。看着兰娇走远，看门人自言自语地说：“这女人太泼，不像周昊天老婆。”兰娇在厂里转了几个圈，也没找着周昊天，碰见了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就上去打听：“小兄弟，我是周昊天的家人，他在哪儿上班，你知道吗？”“那是我师傅，嫂子跟我来。”小伙子把兰娇领到一台机器旁。“师傅，嫂子找你来啦！”周昊天猛一抬头看见兰娇站在自己面前，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啊，周昊天！你真有种，几天不照面，可以呀你，有本事了，老婆都不想要了。”兰娇怒气十足地说着。“回家慢慢说，你来这儿能说清吗？回去，回去。”昊天想拦住她的话。“回去？我今天偏不回去，家里事就在这儿给你理论清，让大家伙都看看周昊天是个什么样的人！”兰娇说着搬起一块方铁向机器砸去，只听一声巨响，一台机器停转了。昊天顿时气得两腿发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