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昊天一下班,就漫不经心地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忧心忡忡地往家赶。吃过晚饭,他借口邻居让帮忙独自一人出门清净。他不知不觉中来到望阳村东头的一个池塘边,只见池中荷叶婷婷,像一把把绿色的小伞;荷花朵朵,像一张张粉红的笑脸。可周昊天心乱如麻,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色。这是昊天以前与鸳鸳经常约会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昊天独自惆怅。触景生情,昊天觉得自己就是新时期的陆游,鸳鸳就是新社会的唐琬,他情不自禁地吟起了《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周日下午,昊天为了不想看到兰娇,早早回到厂里,宿舍的人都未回来。他独坐空室,心绪难平,潸然泪下,不由自主地拿起纸和笔,给李鸳鸳写起了信,想向心爱的人诉说一些苦衷,寻找一点宽慰。
鸳鸳小妹:自你我被逼分手之后,我一刻也没忘记你我快乐甜蜜的过去。你我是父母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同时我也愚孝无能、软弱和窝囊!我深深地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自己。不知你生活得如何?我望你接受我的教训,在婚姻问题上要排除干扰,坚强起来,走自己的路。我现在在厂是人,回家像鬼,满目苍茫,身感凄凉,万念皆灰,悲痛欲绝。兰娇不贤,到我家不久,就已经闹着要和我父母分家,搅家不安,父母懊悔,有苦难言。我好似鱼儿吞了钓线,吐不出,咽不下,只好被丝钩牵拉着在污水塘里痛苦地游荡。昔日你我的幸福、理想、天真、烂漫,不时在梦中出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有来世,我愿意现在死去,重新再来……附诗四首,以诉我心。
只想生死永相依,魂游天涯不分离。
苍天伸出无情棒,我如孤魂飘风雨。
只想鸳鸯不分离,共渡荷塘秋色里。
恨天不遂人心意,我如孤鸟泪沾衣。
只想蝴蝶双比翼,共尝百花甜如蜜。
从此身边少了你,我如孤雁飘风里。
只想有情成眷属,月老牵线送红衣。
从此天下无知音,我如陆游《齐东语》。祝心情愉快!愚兄:周昊天信寄出去不久,昊天就收到了李鸳鸳的回信。
昊天哥:你好!来信收悉,内情尽知。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因家中不顺,心情不好。其实,每个人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在逆境中才会逐渐成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做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感情也会有阴晴圆缺,你多想一想兰娇的好,如果我与你过在一起,可能也会有很多不理解的事。不要空想一些不现实的东西,要实际一些,谁与谁成一家,可能是命中注定。兰娇想分家,就由着她吧,不然,她一直闹下去,你们俩的关系会越来越僵,父母会伤心的。昊天哥,请面对已成的事实,努力争取幸福,已经错了的,就让它永远错下去吧!我们虽不能如愿,但心是永远在一起的!也附诗四首,以诉衷肠。
头顶苍天脚扎地,苍天自古眷大地。
天地有情常相望,你我咫尺永相依。
你是苍天我是地,天地虽远永不离。
人生易老天难老,海枯石烂无绝期。
天地造就我和你,昔日梁祝也难比。
何时泪洒相思地,化作蝴蝶再比翼。
天地为咱也悲泣,年年化作倾盆雨。
斑竹为咱千滴泪,红蜡为咱流血涕。祝家庭幸福!小妹:鸳鸳昊天认真读了鸳鸳的来信,怀着悲伤的心情按照李鸳鸳的意见,含着眼泪和父母分了家。1976年9月9日,一个不幸的消息传遍了全国大江南北,传到了各家各户:伟大的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了。全国上下都沉浸在无限悲痛之中,家家都在做白花,人人都戴黑袖章,无论学校里,还是大队部里,只要一听见喇叭里放哀乐,人们就会自动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活儿,默哀三分钟,人们都失声痛哭,比失去自家亲人还要悲痛。昊天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日记:“一个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盏光芒四射的灯熄灭了。中国,以后走向何处?”昊天在橡胶厂的工作成绩已被全厂职工认可,县委组织部也派人来考核他的各方面情况,他已被列为厂领导班子候选人之一。周昊天听说这些情况后,不以为然,当有人提起这事,并建议他找县里有关领导“活动”时,他付之一笑说:“那是组织上的事,不是我应考虑的事。”他不仅是厂里的业务骨干,受人尊重,而且待人真诚和气,在厂里的威信越来越高。兰娇如愿以偿地与公婆分了家。平时早上起床很晚,有时每天只吃两顿饭。昊天要早起到厂里上班,开始她勉强起来给昊天做点饭,可没过多久,她就不愿做了,吵着叫苦叫累。昊天只好自己起来做点饭,简单吃过就匆匆走了。昊天在橡胶厂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在家乡方圆几十里的名气越来越大,也给岳父母带来了无比的自豪和骄傲。
当人们一提起望阳村的周昊天如何了不起时,甄有途马上搭腔说:“那是我家的三姑爷。”蒋大秀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只要别人一提起兰娇找了个好女婿,她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嘴里直叨叨:“当初俺就看出他是一块好料!”县化肥厂在全县是个骨干企业,规模比县橡胶厂大得多。县政府为了支持农业大发展,决定扩大化肥厂的现有生产规模,那就需要从各工厂调一些优秀人才到化肥厂来工作,进行技术改造和购进一些新的生产线。在化肥厂的提议下,县经委点名要橡胶厂的周昊天。橡胶厂的领导虽心里不太乐意,但在下级服从上级的纪律面前只能服从。昊天调进化肥厂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望阳村。望阳村的人们非常高兴,因当时买化肥要靠“开后门”,昊天调进了化肥厂,村里买化肥还用发愁吗?怀古的身体已基本恢复,又听说儿子调进了县化肥厂,高兴地逢人便夸说:“真是一代比一代强啊!”方修荣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破例蒸上白面馍送到儿子的屋里,兰娇自然也觉得风光,一家人处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昊天调入县化肥厂后,被派到省化工学院培训班学习,主要是学习管理和技术方面的知识,学期三个月。回厂后由工人转成正式国家干部,并担任了化肥厂团支部书记。兰娇最近几天经常厌食,时有呕吐,由于昊天经常不在家,兰娇也没告诉任何人。今天昊天回来得早,兰娇就告诉了他。第二天,昊天带上兰娇直奔县医院看病。一位老中医问了问情况后,经过诊脉,说“两手尺部滑脉,恭喜你,你有喜了”。兰娇脸一下子红了,昊天也一时不知所措。与医生告辞,俩人推车走出医院大门。兰娇撒娇地挎着周昊天的胳膊,心里甜滋滋的。周昊天停下车来,把车子支好,双手握着兰娇的手说:“你辛苦了,谢谢你,我要当爸爸了。”说着猛一下朝兰娇脸上亲了一口,使兰娇更难为情。小两口亲亲热热、高高兴兴回到家,方修荣见状上前问:“啥好事,这么高兴?”昊天趴到母亲耳边轻语了一阵,只见方修荣咯咯咯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喊:“昊天爹,有好事有好事,咱要有孙子啦!”兰娇自从怀孕后,再也不分锅吃饭了。婆婆每天给她做好吃的,地里的活一点儿也不让她干。婆媳关系渐渐有了好转。与此同时,兰娇与昊天的关系也有所改善。昊天笑着对兰娇说:“兰娇,好好养着,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兰娇用手指点着昊天的眉头说:“想得美,给你生个小千金。”“啥都中,男女都一样。”兰娇躺在昊天的怀里,充分享受做女人的甜蜜,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家庭的和睦温馨,使昊天将要破碎的心渐渐有了一些修复。兰娇仗着怀孕,自以为是“有功之臣”,不娇自娇,不傲自傲。地里和家里的活计一概不沾,吃饭还得等着端。早上睡到八九点还不起床,饭让婆婆热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起来吃,这让昊天娘干急没辙。昊天在化肥厂一年后,由于工作出色,他被县委任命为副厂长,这一下更忙坏了。他在厂里没明没夜地工作,忙得家也顾不上回。这天下班后,周昊天自行车后边带着大包小包鼓鼓囊囊的一堆东西回到了家。一进家门就喊:“娘,饭做好了没有,我太饿了。”“好了,好了,正等着你呢!”昊天来到厨房,一掀锅盖,正是他喜欢吃的白萝卜丝炖粉条:“呀,真香啊!好长时间没吃到娘炒的菜了。”昊天娘一边舀饭一边说:“去去去,屋里等着。”昊天来到自己的小屋,把东西放下,见兰娇在床上躺着,就喊兰娇:“兰娇,起床吃饭。”“不想吃,整天吃萝卜粉条,腻了。”“不吃饭,那咋行啊!”昊天连哄带拉把兰娇叫出了屋。吃过晚饭,昊天回到自己的屋内把包里的东西倒了一桌子,有山楂糖片、黑瓜子、糖果,还有一个婴儿玩的小拨浪鼓。兰娇看也不看地说:“整天忙你的破烂厂,也不管我。”昊天忙赔笑说:“谁不管你了?虽说我没天天来家,但我天天想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哩。”“净瞎说,如果想,就该每天回来。”兰娇撒娇道。“不回来就代表不想吗?过来,让我听听孩子说话。”昊天一把把兰娇揽在自己怀里,耳朵贴到兰娇肚子上听了一会儿。“听到了没有?”兰娇笑着问。“听到了。孩子在说,爸爸,我知道你忙,我不怪你。”昊天笑着说。兰娇扑哧一声笑了:“瞎编,净为自己找理由。”阳春三月,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红艳艳的,像胭脂一样。
周家小院里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有望阳村的,周昊天厂里的,有亲戚朋友,还有从公社里来的。原来兰娇生了一个大胖闺女,大家都来祝贺。一家人按山里的习俗,愉快地忙活着。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可把兰娇憋坏了。一个月来未出门,整天待在屋子里,躺在床上,再加上婴儿有时莫名其妙地哭,把兰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月后,按山里的习俗,要挪挪窝儿,也就是满月以后去娘家住上几天。昊天拉上平板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褥子,盖上厚厚的被子,兰娇娘俩躺在车里,昊天稳稳当当地走在山间小路上,生怕颠坏了她娘俩。车子顺利地停在了小杨庄甄有途的门口。岳父、岳母已早早在家门口等候他们,见到自己的闺女连忙迎了上去。“看看俺的小宝贝多乖呀!”蒋大秀说着抱起外孙女就进家了。周昊天搀扶着兰娇下了车,甄有途把平板车安放在小院一边。兰娇在娘家居住期间,昊天只要回家就到岳母家去看望她们娘俩,他每次见到孩子就趴到孩子脸上亲一口。兰娇见状忙喊:“胡子拉碴的,别扎着孩子。”这天,兰娇问昊天:“给女儿起什么名?”“云云。”昊天说。“为啥呀?”“因为你生她那天,天空彩云朵朵,非常漂亮,我想让女儿像彩云那样美,那样飞翔万里,那样纯净,那样高雅。将来走出大山,飞得更远更高。”兰娇觉得昊天是文化人,说得有道理,起的名字也好听,就同意了。转眼间,云云已长到一岁多。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见人就笑,人见人爱。昊天对她更是倍加关爱。这天,昊天下班后去街上给女儿挑了一件既便宜又好玩的玩具——摇摇铃儿,回到家看见云云一人在小摇篮里哭个不停,连忙将她抱起说:“云云,爸爸回来喽!看看爸给你买的好玩具。”说着忙从提兜里取出摇摇铃,摇个不停,云云听见响声,两眼直瞅着不哭了。“云云,妈妈呢?奶奶呢?爷爷他们都去哪里了?”两座房子里都空无一人,周昊天感到很纳闷儿。大白天,人会去哪里?为什么丢下孩子不管?这时邻居吴大婶走过来对昊天说:“昊天,你不知道,今天你们家可出大事了。”“什么事,大婶?”“兰娇与你娘吵架了。现在兰娇跑了,你娘和你爹找她去了。”“往哪儿走了?”“大概是回她娘家了吧。”昊天抱着云云直奔小杨庄。小杨庄甄有途、蒋大秀家的大门口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周昊天拨开人群,只见爹娘在院子中间站着,甄有途、蒋大秀、甄兰娇各自坐着一把椅子,兰娇哭个不停,蒋大秀用手指着昊天娘大声嚷嚷着:“我说昊天娘啊,不是我说你,你们这把年纪还能活几天,就这一个媳妇,以后家里的东西还不都是她的?你跟她过不去干啥?你老了,还不是得让她伺候你?你说你抠那俩钱干啥?不让她花让谁花?”“亲家母,我不是不让她花,你不知道呀,我现在手里确实没有钱。”昊天一听,又是因为钱的事,就直冲兰娇喊:“兰娇,回家说,抱着云云走。”昊天一边说着,一边把云云放到兰娇怀里。“爹、娘,回家吧!回家吧!爸、妈,我们走了。”昊天一边与岳父母打招呼,一边拉着兰娇走出家门。在回家的路上,几个人都沉默无语,只能听见云云的哭声。
回到家,周昊天忍着气问兰娇:“兰娇,咋回事?动不动就跑娘家,你长本事了?”“问你娘去!”方修荣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原来队上有几个小媳妇吵吵着一块去公社扯花布衫,兰娇也要和她们一起去,就找昊天娘要钱。昊天娘确实没钱,就没给兰娇。兰娇大发雷霆,比鸡骂狗,指桑骂槐,闹得鸡犬不宁。昊天娘劝说道:“兰娇,等昊天回来再说吧。”“你娘俩穿着一条裤子!”“你太不讲理了。”一向不爱说话的周怀古再也忍不下去,就回了兰娇一句。这下事可闹大了,兰娇又哭又闹,说全家人欺负她一个人,于是扔下云云一边跑一边说:“我不想活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周怀古、方修荣怕闹出人命来,就屁股后紧追兰娇来到了小杨庄……昊天听完后,长叹一口气:“兰娇啊,兰娇,你真是个糊涂虫。你手里有钱为啥不用,又去向娘要钱?娘哪儿有钱?你简直是混账……”兰娇被周昊天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可心里却不服气,抱着云云就直奔自己屋去了。兰娇的一场闹腾,气坏了周怀古和方修荣。老两口一天没吃饭,一夜没睡觉。周昊天不时地劝着爹娘说:“她没文化,没知识,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自从昊天当上副厂长,工作越来越忙,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家里的事就顾不上问了。兰娇与昊天娘在家磕磕碰碰的事时常发生,婆媳俩矛盾越来越大。兰娇又另起了炉灶,在家啥活也不干,整天对婆婆比鸡骂狗地闹个不停。昊天爹娘整天以泪洗面。昊天没有办法,想了一个“缓兵之计”,让兰娇到厂里住几天,缓解一下婆媳之间的矛盾,兰娇就随昊天来到了县化肥厂。山里人初到县城,眼花缭乱,看哪儿都新奇。兰娇抱着云云一气逛了两三天大街也不吵吵累。晚上,兰娇和云云睡在周昊天办公室的单人床上,周昊天将办公室的长椅子铺上报纸、被子,和衣躺下。兰娇在县城住了两三天,非常高兴。她对周昊天说:“昊天,我能在这儿多住几天吗?反正回家也没啥事,免得生闲气,眼不见心不烦。”昊天想了一会儿说:“好吧,再住几天吧,在城里好好转转,到家别再跟娘闹气了。啊!”兰娇顺从地说:“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