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知道，凭自己目前的地位，是治不了这个安德海的，虽然他只是一个末等的小太监，但由于有皇后给他当靠山，所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地在自己面前装蒜，如果再一味地拷问下去，恐怕会引起皇后不高兴，在皇上那里奏自己一本，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慈禧随即又想，是不是自己先到皇上那里告状，说皇后胡乱支使太监，引起宫内混乱？可皇上一向厌烦各宫争斗，一旦识破了自己的目的，怕是也会对自己的将来不利。思来想去，慈禧决定继续收买安德海。我就不信皇后会在他身上下足工夫？她提醒自己说，没有不见钱眼开的菩萨，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他又示意蓉儿取来一块怀表，在手里掂动了几下，对安德海说，这是洋人的玩意儿，没有见过吧？安德海摇摇头，奴才没有。慈禧把怀表放在耳朵上，听着它咔嗒咔嗒的走动声，继续诱惑他说，洋人的玩意儿就是好，又耐看又实用，比我们老祖宗那些东西强多了。安德海吧嗒一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想要吗？慈禧把怀表伸到他眼下。这个，安德海愣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说，奴才不敢。慈禧拉起他的手，把怀表放在他手里，这个就是送给你的，拿着玩去吧。
安德海终于抗不住了，一手托着鼻烟壶，一手托着怀表，一个劲儿对慈禧叩头，娘娘赎罪，奴才刚才没有对娘娘说实话。慈禧故作大度地说，现在说也不迟呀。安德海语无伦次地说，皇后传奴才去，是让奴才打听保胎药的事。慈禧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了什么，什么？保胎……药？安德海嚅嗫着嘴唇说，皇后一直没有怀上龙胎，便让奴才……慈禧感到有些好笑，这种事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孩子去想办法？安德海不好意思地说，正因为奴才年纪小，才不显眼，皇后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尤其不想让……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她一眼，不敢朝下说了。慈禧明白过来，看来皇后是有意对自己封锁消息，也就是说，她也把自己当做在宫内竞争的最大敌手了。这一招可真高明呀，她在心里说，只要皇后一旦怀上龙胎，那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随即转向安德海说，你给她找到保胎药没有？安德海摇摇头说，还没有，好像太医院开出的那些药都不管用，皇后说，要到民间去找……慈禧放下心来，又坐回到座位上。
小安子，慈禧故作镇定地说，你继续去找保胎药，但你应该明白，一旦找到了那种药，你应该送到什么地方来。安德海为难地说，奴才明白，可皇后那里……该怎么办呢？慈禧信口说，皇后那里有我给你顶着呢，你就放宽心吧。安德海低下头，没有说什么。慈禧看出了他的心思，随即警告他说，不过小安子，你要想清楚了，今儿你把皇后的秘密都说给我了，如果皇后知道了，你知道她会对你怎么样？安德海哭丧着脸说，还请娘娘给奴才做主。慈禧知道他已经正式归顺自己了，便放下心来，再次安慰他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一切我来给你顶着。安德海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了，也再次表示衷心说，娘娘敬请放心，奴才只要找到了保胎药，一定马不停蹄地给您送来。慈禧摆摆手说，那你下去吧。那个太监领着安德海离去了。慈禧站起来，把目光越过高高的宫墙，在想象中停落在东边的钟粹宫院内，停落在那个比自己还会动心思的女人身上，在心里冷笑着说，那咱们就来好好地比一比争一争吧。
三
他说，一连几天，慈禧都有些委靡不振，不仅没有食欲，精神也恍惚不定。这天早起时，蓉儿来给她换内衣，目光落在她的内裤上，不禁一怔。慈禧也低头看，原来是裤裆里染了几块血迹。她以为是来“月信”了，身子也更觉得乏力，差点又倒回到床上。蓉儿把她换下的内衣拾掇起来，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娘娘前些日子不是才来过吗？慈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蓉儿也不敢再多嘴，把内衣交给司洗的宫女。慈禧坐好了身子，眯缝着眼稳定一会儿，才觉得身上好些了。她知道蓉儿说得不错，按照她的计算，离上次来“月信”才十多天，的确是太短了些。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提前这么多日子呢？
按照宫里的规矩，嫔妃们来“月信”，是要以丹注面的，以此告诉皇上，夜里不可同房，以免沾染晦气。慈禧不敢怠慢，让蓉儿把丹砂敷到脸上。但晚膳过后，敬事房的太监过来说，皇上到圆明园去了，就在那边安歇了。慈禧摸着脸上的丹砂，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尽管第二天内裤上依然见红，慈禧还是大着胆子把脸上的朱砂洗了去。蓉儿吓得不行，紧张地提醒她说，皇上如果来了，娘娘岂不落个欺骗皇上的罪过？慈禧摆摆手说，你以为皇上到圆明园去，一时半会儿就回来？再说了，这到底是不是真来“月信”，我也吃不准呢，如果不是，那倒真是欺骗皇上了，到时候我们都担待不起。听她这样说，蓉儿也不敢说什么了。第三天第四天，皇上果然还是没到储秀宫来，慈禧知道，号称太平军的长毛都快闹到天津来了，皇上为此焦虑不安，哪里还有闲情顾及后宫的事呢？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身子也跟着闹起情况来，每天都疲乏得不行，像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没过多少天，端午节就到了。用过早膳后，传信的太监禀报说，桂公府的人进宫看她来了。桂公府的桂祥是慈禧的弟弟，每到年节时，都派人进宫来看她。慈禧很高兴，打起精神说，快让他们进来。不一会儿，桂祥的夫人和慈禧的妹妹走进来。一见到娘家人，慈禧的眼泪就差点流出来。弟媳和妹妹跪到地下，要给她叩头，被她上前拉住了，并亲自把她们让到座上。弟媳给她带来了一份礼物，包括吃的东西，诸如白芸豆、黑紫菜、葡萄干、炒鸭爪子、黄米年糕坨等，穿的东西都是贴身的内衣，兜肚、睡袜、亵布之类。望着这几件内衣物，慈禧不禁又想到了身下的红，心里越发有些难受，眼皮一阵阵发胀。弟媳以为她是想念娘家人，便把妹妹推到她跟前，半是安慰半是通报地说，今年妹妹要参加“选秀”，等她进了宫，你们姐妹就能经常见面了。慈禧仔细去看妹妹，真是这样吗？妹妹点点头说，我一定好好争取，也像姐姐一样到宫里来。慈禧拍拍她的肩头，又想到弟媳刚才的话，不禁在心里感叹，即使妹妹真能如愿进宫，又怎么能随便互相见面呢？
说着话，弟媳又取出一双小孩子穿的虎头鞋，朝她举了举，尽管没说什么，却悄悄挤了挤眼。慈禧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弟媳这是预先为未来的龙子备下的，娘家人盼望她有后也一样的急切呀。她又想到了皇后让安德海寻找保胎药的事，还有自己不正常的见红，不禁重重地叹息一声。娘娘还没有动静？弟媳试探着说。慈禧摇了摇头。娘娘还要尽快，弟媳斟酌着字句说，不光是为了给皇上留下龙脉，更重要的是保证国家社稷能……听她这样说，慈禧越发有些着急，脸色也更加难看，在心里嘟囔着说，你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她不想再说下去，便掉转话题说，桂祥怎么样？还那么喜欢抽吗？她知道，弟弟迷上了烟土，都羞于进宫来见她了。弟媳叹口气说，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什么珍珠泡、粟子包、老牛眼，不干一点儿正事，家里那点积蓄都快叫他败坏完了。慈禧朝蓉儿招招手，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其实今天一大早，她知道娘家人要来，已经给她们备好了一份礼物，都是自己私存的一些钱物，也不多，而且是按人头折算好了的，便于她们回去分配。弟媳从蓉儿手里接过礼物，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慈禧觉得身上越来越无力，便让蓉儿送她们回去。妹妹不放心地看着她，娘娘是不是病了？弟媳也嘱咐她说，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让医生来看看。
把娘家人送走后，慈禧又躺到了床上，直到午睡过后才下地。想到了弟媳说过的话，她感到是有必要让太医院派人来看一看了。吩咐下去后，过了半个时辰，专门侍直储秀宫的吴太医来了。慈禧躺回到床上，蓉儿把床帐放下来，只让她的一只胳膊伸出床外。吴太医给她请过安后，慈禧让蓉儿安排他坐下。很快，吴太医就按住了她的手腕。过了一会儿，吴太医收回手说，娘娘是不是有些气短、无力？还伴随着晕眩和出汗？慈禧说，是。吴太医继续说，可能还会急躁、发怒……慈禧在心里说，他说得还真准。还有吗？她用期盼的口气对他说。吴太医谨慎起来，试量了一下才说，娘娘，臣下问句不当问的话，有大不敬之处，还请娘娘赎罪。慈禧大度地说，太医但讲无妨。吴太医轻下声说，娘娘最近一段时间的“月信”，是不是有些不正常？慈禧在心里说，他终于问到这个了。是，她说，太医说得没错，是有些不正常。吴太医轻嘘了一口气，随即告诉她说，据臣下初步诊断，娘娘得的是血亏症……
慈禧就着他的话问，什么是血亏症？吴太医不紧不慢地说，就是说，娘娘体内的血液不足，有所亏欠，不能保证肌体的正常需要，所以才会出现前面所说的那些症状。慈禧急忙问道，这样下去，还会造成什么影响呢？吴太医又字斟句酌起来，这样下去，可能会对娘娘的身体带来更多的损害，比如“月信”没有规律，肝脏受到损伤，还有，还有……他似乎不好说下去了。慈禧有些紧张，还有什么？吴太医吞吐着说，还有……臣下怕是也说不准。慈禧说，说不准也没关系，太医就直接说吧。吴太医只好说，或许还会难以怀上身孕，导致……慈禧霍地坐起来，什么？你说什么？吴太医扑通跪倒在床前，娘娘赎罪，臣下该死。慈禧从床帐间探出头，望着在她面前不住叩头的吴太医，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反应过来，太医起来吧，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吴太医这才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坐回到座位上。慈禧直直地看着他，你说这会导致不孕吗？吴太医嚅嗫着嘴唇说，这个、这个臣下也不能肯定。慈禧板起脸说，这可是关系到皇上能不能有后的大事，你可不能乱说呀。吴太医又要朝座位下出溜，娘娘……慈禧朝他摆摆手说，不管有没有这事，你总会有治疗的办法吧？听她说到这个，吴太医才镇定下来，办法倒是有……臣下定当全力为娘娘治愈。慈禧点点头，那你就开方子吧。
吴太医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在蓉儿的引领下，坐到案桌前，拿起毛笔，一边急快地眨巴眼皮，一边哆哆嗦嗦地往纸上书写。他一连写下两个药方，交到蓉儿手里，又转向慈禧说，娘娘，臣下记得，《本草》上还有一个治疗血亏症的方子，臣下怕记错，回去马上查验，等把方子抄好，即刻送过来。慈禧摆摆手说，你下去吧。吴太医离去后，慈禧下了床来，尽管身子疲乏得不行，还是不住地走来走去。看到她脸色难看，蓉儿和宫女们也不敢出声。慈禧似乎明白了，怪不得自己一直不能怀上龙胎，原来都是因为该死的血亏症，如果真如太医所说，自己最终不孕不育，那在皇上面前可就永远失宠了，将来落得个什么悲惨的下场，不用多想她也是知道的。慈禧头上急快地冒出了汗粒。还有皇后，她一心和自己争斗，一旦知道自己不能怀孕，不知该得意成什么样子呢，而且很快就会把自己彻底压到下面去，那时再想翻身可就比登天还难了。慈禧头上的汗越冒越多。不行，她在心里恶狠地说，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任人宰杀，吴太医不是说了吗，此症还是能够治愈的。她忽然想起来，那个安德海不是也在寻找保胎的神药吗？不知他有没有动静了。慈禧停住脚，厉声对蓉儿说，给我把小安子叫来。
很快，安德海就急急慌慌地跑来了。慈禧开门见山地说，小安子，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安德海迟疑着说，回禀娘娘，奴才正在打探。慈禧不高兴地说，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你还没有探听到什么动静？安德海为难地说，奴才不能出宫，只能从进宫的人口中探得一二，所以……慈禧怀疑地说，你该不会把神药送到东边去了吧？安德海被吓坏了，赶紧伏到地上，接连不断地叩头。娘娘明鉴，他带着哭腔说，奴才已经成了娘娘身边的人，就是有人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到皇后……慈禧松口气说，好了，那你快说，事情进展到什么地步了，该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吧？安德海直起身，又想了一下说，奴才只是听皇后偶然说起过，有一种叫阿胶的东西，兴许能起保胎作用。慈禧狐疑地说，阿胶？阿胶是什么东西？安德海说，这个奴才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一种药物，奴才也是第一次听说。慈禧提高了警惕，这么说，皇后要用这种东西保胎？安德海摇摇头说，这个奴才不敢确定。慈禧挥挥手说，那你快去打听清楚，一旦确定阿胶能够保胎，你要抢在皇后前面，想法把它给我搞到手。
安德海出门去不久，吴太医就匆匆地赶回来，把刚从《本草》上抄写的药方送给蓉儿。蓉儿又把它递到慈禧手里。慈禧接过来，举到眼下看。她才看了一眼，就不禁叫出了声，阿胶。她瞪大了眼，仔仔细细看下去。药方上写着：糯米阿胶粥——主药：阿胶十钱；辅料：糯米二两；加红糖适量。方法：先将糯米煮粥，将熟时，放入捣碎的阿胶粉块，边煮边搅，稍沸后，加入红糖即可。用量：每日二次服，三日为一疗程。注意：间断服用。
慈禧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吴太医，阿胶是什么东西？吴太医边想边说，阿胶是一种珍稀的名贵药物，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阿胶，本经上品。弘景曰，出东阿，故名阿胶。慈禧接过话说，这是不是说，阿胶出产在一个叫东阿的地方？吴太医点点头说，娘娘说得没错，正是因为它出产在东阿，所以才叫阿胶。慈禧继续问道，它的药效真的很好吗？吴太医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的确很好，从两千多年前，阿胶就是宫廷用药了，古籍上记载说，唐太宗和杨贵妃都用过此药。慈禧很感兴趣地看着他，这么稀奇的药，我们宫里也应该有吧？吴太医说，有是有，但如今的制胶店铺越来越多，很难再保证质量了。慈禧不安地说，总得有正宗的制胶店吧？吴太医说，那只能到东阿那个地方亲自去购了。慈禧追问他说，东阿在什么地方呢？吴太医说，在山东境内……
吴太医一走出宫门，蓉儿就兴奋地对慈禧说，娘娘，小安子说的那种东西，就是吴太医说的阿胶吧？慈禧点点头说，看来是同一种药物。她在心里说，既然吴太医这么肯定它的药效，而且皇后也说到了它，看来是不会错的了。往下的问题是，如何抢在皇后前面，把阿胶拿到自己手里来。看来依靠一个安德海怕是不行的，他说得没错，作为一个才进宫不几年的小太监，是无法出宫去的，看来只好另派他人了，但她也还没有培植起自己的党羽，在这个关键时刻，又派什么人去呢？何况这是一个极其秘密的行动，不能出半点差错，稍一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甚至会贻害无穷。一整夜，慈禧都在翻来覆去想这件事，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安德海就又急急地跑来了。一见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慈禧就知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