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轮轮的淘汰,甚至九死一生,他们在查家庄的地位也不过是杂役。白胡子老头自顾把玩那块蓝色石头许久,才想到要安顿这些人。
直到将那块石头放进怀里,还忍不住看一眼。然后坐正了说道:“你们站成一排,都给我报上名字。”
段星海这时才知道,外乡少年名叫邱俊杰。胖小子奇怪,报上的名字就叫小胖。另两个分别名叫郁洪和万阳朔。
白胡子老头说道:“你们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叫我白老就可以。”
事实上,白老也是一名杂役,只不过是杂役中的头子。平时不干活,真要是忙起来,也不能闲着。杂役的头子,混的不算好,但也不坏。混得好的,受庄主青睐,跟随左右,荣华富贵不尽。混得不好的,一事无成,最后还丢了性命。造化看每个人自己,不过那将是以后很多年的事情,最近几年干好杂役的活就可以。这些都是白老带他们回住处时说的。
初略估算,查家庄占地将近万亩。一个私人家族占据这么大的地界是非常可怕的。
杂役处在差家庄东北角,柴房、瓦房、牲圈,都是属杂役处管理。白老是杂役的头,所住的房子当然是最好的。底下的人家里可没有客厅,更别说太师椅。外观看起来也是柴房,只不过里面比柴房要干净些。有床,有桌椅,仅此而已。
白老先安排邱俊杰、郁洪和万阳朔三人。安排给小胖的房间更加宽敞、明亮些。小胖不叫白老,叫白爷爷,以极会拍马屁的声音说:“谢谢白爷爷。”
当下,只剩白老和段星海两人。不知为何,正是此时,段星海对白老有了新的看法,在人前,他冷峻恐怖。而人后,他只不过是一个苍老孤独的寻常老头。
在小径上,他拄着拐杖前行。藤条拐杖在青砖上叩出有节律的响声。这响声,没来由地使段星海想起在花海的日子。父子间的亲情是那么的珍贵,又是无比的迷人,比记忆中的花海还要美丽好几倍。
亲情被夺去了,是查家庄所为。有记忆的父子之情,没记忆的母子之情,甚至他的外祖父,都被查家庄的人为一己私欲夺去。
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杀光查家庄作恶之人。但是凭他现在的实力,无异于螳臂当车。必须忍耐,寻找机会,必须尽快强大起来。这才是救父报仇的根本。
叩击青砖的声音停止了,白老目视前方说道:“你叫段星海是吗?你送的礼物我非常喜欢。明人不说暗话,我需要这样的石头,你若还有,尽管拿来给我,自有你的好处。”
段星海点了点头,心里的想法不宜说。仅这一块石头也是机缘巧合得来,哪里会有更多。他意识到,这样的石头能让白老客气,那么不妨让这样的客气延续下去,反正在这种地方是没有正义和诚实可讲的,生存下去才是硬道理。
眼前一间房子在竹林中,虽然也是杂役间,但看起来还不错。白老说:“从今往后,你就住这里吧。”
还没等段星海答应,白老又说:“不过还有点小麻烦,我先帮你解决。”
只见他走到房子前,藤条拐杖敲击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从屋子里走出一位个子高大,脸色黝黑,走路膀子甩得很开的青年,客气喊道:“白老,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真是蓬荜生辉。”
白老不与他客气,直入主题:“把房子让出来,从今天开始他住这儿,你到别的地方去。”
他,指的自然就是段星海,一个新来的杂役。这间房子在整个杂役处是最上等的,只有具备一定威望的人才能居住。这位名叫张德成的青年自认为符合资格,因为他进查家庄的时间最长。
白老身边的这个人,稚嫩的毛头小子,新兵蛋子,何以能掩盖自己的威望。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幽怨,更有嫉妒和愤恨。情绪因此激动:“白老,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他一个新来的,凭什么?”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就凭这一点。”白老的态度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人仗着资格,以抗议的态度:“如果我不同意呢?”
白老掌心用力,藤条拐杖拄地,青砖立刻粉碎,声音散发功力,段星海感觉心脏被震得猛跳:“区区三百多人,我的蜻翅虫是吃不饱的,多你一个也无所谓。”
张德成屈服了,态度软下去:“白老,先不谈资格,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不如一个娃娃儿吗?”
“交情归交情,这事没商量。给你一炷香时间,把东西全都搬出去。”说完,走向屋前一株桃树。此季节,桃花盛开。段星海和张德成均见那苍老的背影微微前曲,许是长叹一口气,那一树的桃花顿时凋敝殆尽。
段星海大惊,这是什么功力,太厉害了。之前听父亲讲妖魔鬼怪的故事,妖魔能吸人元气,却从不曾听说能吸花木的精元。何况,做出此举之人,并非妖魔,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张德成脸色大变,弥散着极度的死灰。在段星海看来,这是将死之人的表情。弥散期间的惶恐仿佛死神已然来临。他已经把现实分析得很清楚,反抗是无效的。于是他进屋,转身时,目光在段星海的脸上划过一道幽怨的轨迹。
不足一炷香,张德成整理完毕。作为一名杂役,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没有多余的资产。左右手中各拎着一只稍鼓的包袱,仅此而已。
听见张德成出门的脚步,白老转身,表情已经平静,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湖畔的那间木屋也还是不错的,你就搬那里去吧。”
张德成说“是”,声音却倔强。与段星海擦肩而过时,声音虽低微,但也不惧白老听见,说道:“你有什么本事,我不服。”
不服又能怎样?段星海心想。此人不服,起码还活着。三百多个死去的人,怨恨滔天,却不能因此保住性命。他不服,只是失了住处而已。况且对于经历太多悲欢离合的段星海来说,只要能救出父亲,为母报仇,哪怕这辈子永远风餐露宿也无所谓。
思绪万千的段星海,目光斜向下,望着一株无意栽种,却欣欣向荣的野草不言语。
眼下的尴尬是白老替他挡的,挥挥拐杖说:“少废话,走你的。”
一阵风吹来,暖暖的。张德成的背影仿佛被风吹走,段星海感觉额前的发被吹得飞舞。白老带他进屋,说道:“整个杂役处最好的房子就是这间,张德成资格老,一直住着,你来了就腾给你。”
“白老厚爱,感激不尽。只不过我不挑剔,住什么样的房子无所谓,反倒是刚来就得罪人,以后恐怕难免麻烦。”段星海的担心不无道理。
“别怕。”白老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杂役处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他一个姓张的撒野,若是日后他来找你麻烦,尽管跟我说,保准帮你解决。”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找个靠山是很有必要的。在杂役处,白老正是最大的靠山,有他撑腰,生存下去没问题,在此基础上,再谈救父报仇。
段星海点头,说感谢。
带他在屋里转一圈,白老就说要离开。段星海出门恭送。离开前,白老拍拍段星海的肩,长者的口气,语重心长说道:“再得到那样的石头,都拿来给我。你出人头地的机会肯定会比别人大不止一点点,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