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弥勒仍是满脸堆笑,只是那绵里藏针,满是肥肉的模样确实让人又是惊骇,又是恐惧,又是恶心,又是好笑。
好笑?
天底下认为这矮冬瓜好笑的人,也许并不多。
天底下认为这矮冬瓜好笑的人,确实并不多。
但这天底下,毕竟还是有人的。
这天底下,毕竟还是有许多人的。
煞脸阎罗也缓缓起身,死鱼般的眼睛瞧着洪金狮,目光满不在乎的四下一扫,只是这无意的一扫,已足以令无数酒客肝胆俱裂。
洪金狮此时额头冷汗满布,脊背上的汗珠也多的汇成了一道小水柱,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笑面弥勒手中不紧不慢的转着佛珠,刚欲抬起右手出其不意地攻出一掌。
这一掌,他已有十足的把握要了他的命。
突然右手被铁钳一般的大手生生拉住。心下一惊,忙扭过头来,却立时疑惑。
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知己”煞脸阎罗。
煞脸阎罗低着头在那狂妄少年旁耳语了几句,又道:“公子,咱们也该走了。老爷就快回来了。”
狂妄少年并没有看出他的不安,嚷道:“急什么!收拾了这个奴才也不迟。”
笑面弥勒虽也奇怪,但他深知这位知己的为人,隐约感觉出煞脸阎罗竟有些战栗不安。随机也打圆场道:“公子啊,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还不等这少年如何打算,江湖中臭名昭著的笑煞双恶竟一左一右将这少年硬生生架出了酒馆儿。
“急什么,我爹就是现在到家了,解决了这个狗奴才也不迟。外边天寒地冻的,中间又没个客栈……”
众人见这矮冬瓜不由分说拉着小公子就走,心里也是好笑。
却不知这好笑的同时,有的人,也捡了条命回来。
小店儿里,只有洪金狮呆立桌边,忽然双手猛地拄在桌角,额头的汗水也终于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黄飞虎也暗自舒了口气,跌坐在凳子上给弟兄们倒酒。
只过了片刻功夫,方才哑巴一样的酒客又开始欢声雷动,不住的赞叹洪镖头的英雄神武。只当是那三人惧怕洪金狮的罗汉拳,不敢贸然挑衅。
“洪兄的二十六路罗汉拳,果然世间无敌。看来小弟这铁掌震八方,今后也要改投到洪兄门下苦练拳法啦。”高啸提着酒坛子忙给金狮镖局的镖客们倒酒。
金狮镖局的四个镖师更是扬眉吐气,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应酬连连举杯。
洪金狮也恢复了常态,端起酒碗,与对面的黄飞虎隔空连干三碗。
女人们总是不理解,为何前一天拼个你死我活的两个男人,今天就能一起搭肩买醉。
就像男人也不理解,为何今天亲密无间的两个女人,明天就能各自拆台不相往来。
酒馆儿的店小二东跑西颠儿,倒酒端菜更是忙的不亦乐乎。
老板也终于放松下来,虽心疼那几个破旧的桌椅,却总省下些余钱当做自己的损失。
原本就不大的小店儿里,走了三个人,反而显得更加热闹。
有的人,本就是走了以后,才会热闹些的。
只是那角落里的那两个酒客,依然慢悠悠的喝着白干,偶尔夹起一块小菜,剥一两颗花生,自顾自地谈笑,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出了酒馆儿两里地,少年赌气一般,独自行在最前边。
后边跟着两匹马,马上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时刻保持着和少年的距离。
又过了许久,矮冬瓜终于忍不住道:“老哥,依你的脾气,没等我动手呢,你就先杀人了,怎地今日非但到没有出手,反而还要拉着我和少爷赶路。”
瘦麻杆儿道:“我起身时,正欲动手,突然瞥见酒馆儿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
“哦?”
“面对着我的那个,我不认得。但背对着我的那个,却似乎认得。”
“哦?”矮冬瓜更是奇怪,又道:“究竟是什么人,让老哥你如此忌惮。莫要忘记了,你还有兄弟我啊。”
此刻虽地处荒野,四下无人,瘦麻杆儿却还是下意识地环顾一圈。然后才将巴凑过去。
这矮冬瓜本就爱笑,见煞脸阎罗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就连肚皮上的赘肉,也都抖了一抖。
“角落里,背对着我们的那人,就是……
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只能矮冬瓜一个人听见。
笑面弥勒脸色顿时怔住,笑脸上的横肉也变得僵硬起来。
只是一瞬,笑面弥勒的神情便也像挨了哭丧棒的煞脸阎罗一样。
颤颤巍巍道:“真的能是他么?”
“十之八九。”
笑面弥勒深知这位知己虽平生谎话无数,却也从不开任何玩笑。其目力也远在自己之上,不由得自己不信。
“幸好刚才老哥拉了我一把,不然今天的人,小弟可就丢大发了。”
“丢人是小,丢命是大。”
三人又行了许久。
笑面弥勒道:“他回来做什么?”
“呵呵…...谁知道呢,管他回来做什么,反正又不是冲着咱俩。”
“不错,不然刚刚你我二人,可就有趣了。说罢,僵硬了许久的脸上,又重新堆起了恶心的笑容。
雪小了。
风,也小了。
塞外的小酒馆儿,已经彻底消失在三个人的眼睛里。
半晌,笑面弥勒一阵奸笑道:“管他回来干什么,这次都定要他的命。”
“我也是正有此意。”煞脸阎罗恶狠狠地冷笑道。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煞脸阎罗的嘴角,居然可以浮现一丝笑意。
但这笑意又实在太过于诡异,与这张死人面具般的一张脸极为不搭调,看起来比满是横肉的笑面弥勒更加令人作呕。
前方的少年猛地回头,见两个老师交头接耳正在议论什么,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悦,当下一勒马缰,兀自向前奔去。
雪地里,已没有了道路。
周围的景致一点点的向后退去,仿佛能够褪去刚才所忍受的屈辱。
也许世家子弟看来,并不是屈辱的事情,也算得上是屈辱。
或许贫寒人家来说,一个简单的幸福,也算的上是幸福。
家世与金钱,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重要。
家世与金钱,也绝非如你想象的那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