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城内。
临门酒家今天生意很好,几乎人满为患。柜台后算账的掌柜眼睛已经笑成了一道缝,胖乎乎的手掌不停的在算珠上拔拉着,喊着伙计来招呼客人。
门外一袭白衣的男子抬头看了看酒家的招牌,翻身下马,并未理上前的小二,径直走到柜台前面。
掌柜的直觉前面有人,挂着点谄媚的笑从账本里抬起头“客官要点什么?本店特色猪肘东坡肉……”
白衣公子丢出两锭银子“打听个人。”
掌柜一把捞过银子收到怀中,笑得牙不见眼“客官您说,包您满意。”
“西凉城最近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做苏苏的女人,抱着一把琴。”
掌柜的偷眼想看出手大方的客官一眼,视线却被白衣公子脸上半边银制的面具阻住,只好作罢,仔细回想有没有这么个人。
“抱着琴…好像还真有,不过并不叫苏苏,住店时候留的名字是素素———全身蒙了斗篷,不知道长相,而且现在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去哪了?”
“前些日子才出的城,看方向应该是往大漠那边去了。”
白衣公子又扔出一锭银子,掌柜忙不迭地收起来,再一抬头,那白衣男子已翻身上马,风一样的去了。
“真是个怪人,跟那女子一个样…那女子连干粮都没带,怕是早死在沙漠里咯…”掌柜的摇摇头,又低头拨弄他的算盘,提笔,记账。
漫漫风沙中,那女子自己走着,怀中抱着那把琴。风沙里有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散。
“…小窗…琉璃瓦,…风斜影疏画…但使容颜错……莫道…慕容家…“
她怀中那把琴的主人名字叫作慕容颜。
十里秦淮,十秀藏娇。无人不知秦淮头家十秀楼的头牌花魁,慕容颜。
慕容颜并不是清倌,她从小被鸨母捡回来养大,价钱足够鸨母就会让她出台。
而她那般娇媚,最终选成了花魁,成了十秀楼的头牌。
而后,当朝成文帝南巡,私下夜游十里秦淮,摆驾十秀楼,夜宿在慕容颜处。丞相慕容拙之子慕容晨伴驾,却在见过慕容颜之后脸色大变。
慕容家有一女,从小走失。而慕容颜,与慕容晨之母有九分像。
密信传回丞相府,慕容拙捏着那张纸沉默半晌。慕容家百年清誉不能毁在一个女子身上。只道,“慕容家不会认她。”
慕容晨得到这句话,即刻命人准备,务必在成文帝南巡结束之际结果此女性命。不会认她,便是要杀了她。
而后,成文帝南巡结束不久,十秀楼头牌慕容颜暴毙。
慕容颜死于毒,最后形容枯槁,卧床不能再起。而她就在一旁照顾她。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死?……你知道吗,我看见了我的小哥哥…他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长大了…我记得我娘叫他晨儿……我一直不敢忘,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见到他,我唯一记得的小哥哥可以带我回家………可是苏苏…当我知道他是丞相之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可能了。可他们竟然想我死…”慕容颜挣扎着起身,她那时已经开始吐血,血红血红的染满了前襟和被子。
苏苏的面容无悲无喜,只是垂下眼,替她收走被子,换上一床干净的。而慕容颜就靠在床头,已经毫无生气。
不是没人要替慕容颜赎过身。那个男人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浓眉大眼,剑眉星目,一眼便觉豪情万丈。他走时留下一把琴,把自己两把匕首中的一把锁在琴箱内,对慕容颜说,他要去大漠,赴约。等他回来,便为她赎身。五月个后他若未回,便是身死大漠,要她不必挂念。
郎情妾意,慕容颜便痴痴地等。五月早过,慕容颜还是等。那是她除了小哥哥外最盼望的人,是她仅有的不多的希望。
然而终是未等到他,先等到了她的小哥哥,等来了自己暴病身亡。
名叫苏苏的女子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张被绸缎套子包裹着的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慕容颜在死前求她,求她帮她把这把琴葬在大漠。她大概知道她的意思。既没了家人,不如随着那男人而去。而今,她来了。
她束紧了琴袋的口子,低头慢慢往前去。口中的曲子却是换了一首。
“故人孤魂随蓬莱,小洲遥登台…不语净手焚香、红尘似海。偏道素心一片付,君知枯骨伴残骸?……”
“玄唐,我累了。”阡陌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喘息。玄唐却是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隐没在风沙里快要落山的一轮孤日,解下了背上背负的剑。
远方有隐约的沙沙声传来,越来越响。
“什么声音?”阡陌解下兜帽,露出一张稚气且精致的面孔。满脸天真,如不谙世事的孩童。
“闪开。”玄唐扯开她,将她挡在身后。
不远处的沙丘突然沸水一样翻腾起来,弥散的风沙里传来破空的尖啸声,几条红色的线影激射而出,直直朝这边飞来。
玄唐手里宽大的剑身上还裹着乱七八糟的布条,也并不解开,无锋的巨剑虽厚重,但他挥舞起来并无滞涩,大开大合的招式将那几条线影阻落。红线撞上剑身随即爆裂开来,红色的血浆溅满一地,夹杂着几段模糊不堪还在抽搐的躯干。
“这是…什么?”阡陌在玄唐身后,小脸上写满惊愕和好奇。
“沙蛇。”玄唐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沙蛇是大漠里最难缠的生物,惯于群居,绝不会只有这几条。
然而预想中的沙蛇并没来,不远的风沙中几近突兀地出现一抹白影,夹杂着兵刃交击的打斗声和扑鼻的血腥气,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一群群的沙蛇几乎是包裹着白影,无数的红线从白影脚下那一大团艳极且蠕动的红中飞射而出,扑向那白影,白影周身四散的剑气来回盘旋斩落那一条条红线——散落的血夹杂着蛇尸一直从来路蔓延到他脚下。
一路斩杀的白影也发现了玄唐和阡陌,求救般的一道微弱剑气穿透飞扑而上的沙蛇后直直朝两人方向飞去。
玄唐面无表情地抿抿唇,他并不想节外生枝。但既然看见也不好不理睬,拖着巨剑不退反进,上前一下便将剑气扫落,去势不减,直扑到白影近前,巨剑立时劈下
“当…”一声巨响,两人各自分开,白影终究是差了几分,踉跄站住。但籍此却也脱离了那群望之可怖的沙蛇。
蓝色的剑气仍是护在他周身,将趁机扑上来的沙蛇绞碎。
来人一袭白衣,面上覆着半面银质的面具,正是之前西凉城内向酒家问询那女子去处的白衣公子。
失去了目标的沙蛇显得更加狂躁,一大团血红蠕动着找寻着最近的猎物,纷纷涌向受了一击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露在银色面具外的半张脸霎时变了颜色,剑气疯狂绞碎源源不断扑来的沙蛇。刚刚用奇怪巨剑的人那一击打得他近乎脱力,此时沙蛇群又愈加狂躁。
玄唐看他一眼,似是觉得此间事已于自己无关,缚了剑转身便走。阡陌也只是好奇地看了那白衣公子脸上的面具,整好兜帽跟上玄唐也并不多言。
白衣公子却已沉不住气,这两人若是当真走掉,只怕今日自己便要葬在这大漠中,当下咬咬牙,勉力维持着剑气护住自己,朝玄唐他们遥遥丢出去一枚小巧物品“截风楼鸽血簪赠予阁下,求阁下救我一命!”
玄唐脚步微顿,头也未回将那鸽血簪兜手接住。小小一枚鸽血簪触手冰凉,形状扭曲金黄通透,内中血丝一般纹路清晰可见。
截风楼鸽血簪,不论所持者是谁,都可以要求截风楼为其做一件事。而截风楼最擅刺杀和情报。江湖无人不想寻到一枚。
凡事有报有得,一枚鸽血簪换他出手,也算不错。这也许正好可以籍此来找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