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前异冲有意识地停了脚步颇为警惕地观察四周,现在鸿鹄抱恙身为高阶掌事他必须得承担起保护籽言的责任,尤其到了陌生之地更得打起万分之一的仔细,不得有任何差池,犹记得当年奉命巡视奉都十三城,中途大意卷入一场命案险被诬告坐实罪名,只因其对歹人不明对险境不察才致身陷囹圄,自那事起异冲对周遭事境特别敏感,他见神木禹没有反应,想来无鬼怨之气暂做栖身之地想来该是无碍。
两人被安排在了月落西垂的两间厢房。掌柜出门前特意嘱咐服侍的下人要格外仔细,除非有吩咐或者要求不然一律不许叨扰。以前籽言和鸿鹄为了赶路经常风餐露宿,虽然一路上鸿鹄照顾周到未受什么委屈,但终究谈不上安枕,别说地方舒适,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已经很满足了,久了便对那些皮肉之福看淡了些,以至于住进厢房内的时候反而还有些不习惯。饮了一天的风沙,这会终于得空坐下歇息身骨的籽言方觉得疲倦,她抚摸着被狐皮包裹,不由得又悬心起来,尽管一路异冲不甚宽慰,可是不见他脱险终究不能平静,她指腹滑过弓身每一寸金墨刻文,一行行一道道玄武文字,或是符文或是咒语或是功法或只是随笔,她现在不懂,但终有一天没有什么可以再将她难倒,在那之前她还有很长很艰辛的路要走,所以还得打起精神来,她不言苦,他自然也不能轻言放弃,风伯飞廉被镇妖鼎焚烧过又被转封狮驼鼎没有元气大伤也必不如前,鸿鹄不断修炼提升自我,神术亦是日益精进,对垒起来未必会输!想到这,籽言的信心又增加一分,她只要尽快找到五行阵可迷幻咒,把变数的可能降到最低就可以了!
异冲见籽言又在望着弓出神心知她在担心什么,这一路他怎么安慰劝诫让她不要多思,毕竟多思亦是无用,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有时候紧张起来依旧会抱着弓不撒手,每每靠在树旁休憩都是眉头深拧,连梦里都不肯放松的模样,之前虽未听神官有过怨词但是偶尔的观察来看籽言并非善解人意并非知书达理之人,甚至可以说倔起来有些不可理喻,神官大人都如此何况自己了,如果她真能听得进去就不是鸿鹄眼中那个爱惹事爱一意孤行的东陵籽言了,用神官的话来说如果她做事能深思熟虑凡是三思而后行她或许也就不是那个她了,这种凭着心中执念做事的女子,仿佛也有那么些可爱!
“你说现在掌柜知道是对面酒楼寻衅滋事会怎么惩治他们呢……”异冲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籽言好奇心不减,被这么一挑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说:“你用梅笛指向对面的时候明摆着要掌柜的往那家客栈上想,可是你怎么知道就是那家捣的鬼?”
“有两点,第一我既要带你走,必然要把接下来的路、要去的地方想好,做个初步的打算,尤其是心国,虽然是心国边城,这里有什么九九我也是打听到了一二,二来你想,既然这家客栈闹鬼,两家店距离如此之近哪有不被影响的道理?何况我们方才经过的长街一路走来可有哪家有生意的?唯独他一家络绎不绝,就算没有猫腻也值得一查究竟吧!”籽言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对鸿鹄这个贴身部将兴趣斐然,若再有时日的磨砺指不准能和鸿鹄并肩了,对这份抬举异冲赧然一笑说:“在神官身边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也是有的,若要拿神官和属下比,简直是折煞我了,神官是何等尊贵,岂非我等可以比肩的!”
想到鸿鹄身份尊贵,籽言不禁也感慨一二,身为玄武神官高贵的血统本就彰显着无与伦比的荣耀,加之独一无二的身份更鲜有人望其项背,高举云端的姿态让他不苟言笑不露神采,就算对异冲这个贴身部将似乎也是拒人千里的模样,对于籽言的理解异冲倒是有不同的看法,照搬籽言的形容词应该最贴合神祭,神祭终年不出大神殿见不到日光皮肤异常姣白,加之从不与人交往的性格比拟彻骨寒冰有过之无不及,鸿鹄却不同,他为人谦逊内敛,即便玄武四生出身草野也不因身份卑微而有所高下,遇事也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加之军功卓越在玄武甚得人心,因其独具的人格魅力才一直追随至今,提到鸿鹄,异冲眼神中总有一抹钦羡之色。
说起神祭,籽言隐约记得鸿鹄说过玄武的神祭是名叫藑秋的女子,她掰着手指喃喃道:“苍逸、玄琴、御继和藑秋,她们是同样的身份吧?”
异冲颌首道:“青龙神祭师苍逸,白虎神祭主玄琴,玄武神祭使藑秋,朱雀神祭灵御继,她们是四世界的大祭司,青龙神官苍麒,白虎神官玄渐,玄武神官鸿鹄和朱雀神官骐骥,他们的职责范围以及各自能力,这些在角国的时候神官不都已经告知于你了吗?”
籽言难为情地咂咂舌,她早就忘了!
这也并不叫异冲意外,便重新梳理一遍,尽可能简单,尽可能明了,如果他言语组织复杂说不准过个一两日又有同样的问题从籽言口中冒出,有要费劲解释,即便异冲简洁明了,籽言也是一句嗯一句哦地,似乎又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想来也该是累了,于是嘱咐两句便退出门去。
淑乳干连同其它几盘点心摆在桌上,听端盘来的下人说是厨子临时赶制的,天色已晚,加之作糕的原料所剩无几,所以做出来的分量不是很大,模样不仅小巧而且精致,打口想来是足够的,可籽言没什么胃口,甜点虽然能勾起不小的食欲奈何思绪万千,异冲想必也和她一样,方才离开前也只是饮了杯乳茶,两人的思绪都有些深沉。院中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估摸着修葺的花匠还未完工,想这东西搁着也是浪费,便想拿出去给他们填填肚子,谁知她刚端盘子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嗖地窜进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后俯贴在门边听外面动静,他身着青蓝灰纱纱绣花边对襟旋袄,从刚窜进来那一眼稍显清秀的脸庞来看差不多弱冠刚过,掩不住的青涩,眉宇间那股痞气和庆元那股小正义比起来还是桀骜了些的。
院中,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穿堂而过,在门口徘徊两下很快又消失了。
只见他蹑手蹑脚地掀开一条门缝,瞪大眼睛贼溜溜地环顾四周,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籽言不禁猜测是位梁上君子,倘若是真,那这身衣服未免太过张扬,少年确定门外人已走后这才长舒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地走到桌边坐下,弗如在自己家般旁若无人地倒了乳茶自斟自饮起来,籽言既未允许,也未拒绝,只是看着他,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小子哪里很有趣的感觉!
“你就是我爹请来的道士吧?”他上下打量了籽言一番后咋了咋舌说:“一个姑娘家不学学针织绣线的活弄这些个旁门左道作甚,白瞎了芳华正好!”他又倒一杯乳茶接着说:“奉劝你一句,我家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你道术超群一样搞不定!之前我爹请来那么多白须髯一字眉的道士数不胜数,一番装腔作势装神弄鬼收了钱后就消失不见了,都是海样的银子流水去,往死里说那些坑蒙拐骗的人再怎么不济最起码行头上过得去,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你再看看你,”他边说边把籽言从头到脚点了个遍,“哪哪都没个道人模样,我看你也是半斤八两,我爹也是老糊涂了,真是病急乱投医,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要是等我知道你收了银子又不做正事非揍扁你!”
籽言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了,被他这么一逗心情顿觉舒畅许多,她也忍不住逗逗他的心态说:“怎么,你连女人都打?”
听这话他语调明显不在一个水平线了,一个瞬间涨了八度,几乎是吊着嗓子对门外吼:“女人怎么了!不懂妇道下手不知轻重该揍就得揍!”说完还不忘揉了揉胳膊和腿,然后小声嘟囔两句什么籽言没听清。
想到他方才所说之事应该是酒楼的问题,玩心不减的籽言继续打起哈哈来,“听你方才的意思是你家需要画符驱邪么?”
少年眼用一种藐视中带着些许蔑视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看你看!露馅了不是?没个两三句就给你诈出来了,来我家做什么都不知道居然敢接活,不怕我叫人打死你啊!”
“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仙家法术符咒画与你你也不懂!”
“得!你那套糊弄我爹勉强可以过关,在我勉强休想!我家这趟浑水根本不是你一道士搞的定的!人心有鬼岂是两三张符咒就能驱邪的?不过就是对面那家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家生意好就眼馋心热,明里不好捣鬼就暗地里做点小手脚,我好心提醒爹可爹胳膊肘总是往外拐,不信我不说,还老训我不许闹事!真不知道被那家人买了什么好处!”
“听这话你似乎早就动手还击了?”
“可不是?就前两天,我实在忍不住就偷偷去往他家锅里洒了些巴豆,结果回来包巴豆的纸包被爹发现了逮着我就是一顿海揍!”说到这他小声嘀咕一句,这回籽言可是听个真切,“这一天被爹揍,一天被死丫头掐的,我都快沦陷了。”籽言实在忍不住侧过头轻笑两声,他干咳两声说:“总有天我会揪出汪昌盛那条狐狸尾巴的,总之别指望再拿我家银子,也别指望掺和这事,如果明天我发现你还在这定招人给你撵出去!”
“汪昌盛?”
“对面老板!”少年脱口道,不知道是为了看着籽言还是担心外面的人去而复返,他竟坐在这里不走了,百无聊赖地把玩乳茶茶杯时无意看到桌上放着的弓,他的眼神立刻五光十色起来,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就把手伸了过去,籽言眼疾手快忙把弓抽走用狐皮带裹置好,他无聊得紧,好不容易看到感兴趣的东西,这顷刻就失去的感受当真扫兴!转眼看到弓头上拴着的神木禹,眼珠子轱辘一转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把前一秒的扫兴抛到九霄云外,他咧着嘴撒娇着说:“姐姐,这宝贝是什么呀,还会发光……借我看看好不好……”
发光?籽言眉头一蹙,低头瞥过神木禹果然亮出了碧波绿纹的微光,她心中惊乍立刻冲出门去,门外朗夜星空,浩海无垠,一望无际的星夜莹光成灰,浩瀚的银河点缀出的繁星满天,让许久不曾安逸的也静谧无比,这个时间除了夜色别无它物,而神木禹也没了光芒,籽言心头不禁疑惑方才绿波一现是怎么回事。记得白天进门前异冲还特地观察过神木禹说这里没有魂怪反应,难不成现在又有了?或者说这神木禹除了感知魂怪妖物外还可以感应它物吗?
籽言望过隔壁异冲的房间,里面没有掌灯,漆黑一片。
这么晚,他去哪了?
这时少年从屋内走出来不改笑脸模样嘻嘻着说:“我就知道这宝贝不是凡物,姐姐,你能把这个法器借我看看吗?”
“仅仅只是借你看看而已么?”其实籽言知道他想作甚,不过明知故问罢了,不过他好在诚实,也说出了想用神木禹教训汪昌盛的目的,凭他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抱怨心实在叫人不舒服,虽说本该是长辈间的恩怨,他一个少年困怨于心谁知以后会不会养出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来呢?
可这少年不依不饶的性子和籽言倒是有几分相似,软磨硬泡不过把撒娇那套子功夫也拿出来了,“姐姐,你看你不惜远行千万里跋涉江湖,凭一己之力除魔卫道这么辛苦当真不容易,所以特别体谅你的艰辛,我看不如这样,你把这法器借我,你就在房间好好休息,等事情办完了我给你双倍的银子让你接下来的江湖行走不会太过辛苦,怎样?”
籽言不明白,他不过白衣少年,即便普通法器给他都未必能解封,何况有灵性的宝物,等下!她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刚才好像是他靠近神木禹才发光的,难道……籽言想着悄施术开启薄薄一层神络,少年的头顶上一圈金丝脉络萦绕三圈过后现出一行字,二分之一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