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正经的人，用徐昂的话来说一丝不苟起来是很吓人的，只是他自己从不觉得，徐昂说有时候他从诸多文批和史料中抬起头来眼睛熬得通红的，跟夜鹭似的，把好几回送夜宵进来的婢子吓坏了，以为他家公子中邪了呢！
闹腾够了也笑累了，墨子衿沿河边坐下说：“咱们言归正传，你问的问题太敏感了，而且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里四下无人也方便讨论。你不是想知道战火的下一阶段会怎样烧吗？我现在就分析给你听！”
上下千年变换，古往今来更替，各朝各代一朝突起一朝灭，无论怎样更迭还变，凤凰镇这块风水宝地因其特殊的地理优势从未退出过硝烟的舞台，向来都是深国和燕国争相抢夺的军事重镇。羽虽然昏懦无能，表面上割地求和，这内心并非没有算盘的，他之所以可以稳居内帷，主要依仗的还是燕国特殊的地理环境，这里地处谷盆腹地易守难攻，在无本地异军突起和深国露出獠牙前倒是个水土肥沃的丰饶之地，只是这凤凰镇是燕国的缺口，若丢了凤凰镇，那燕国便岌岌可危了。
现在凤凰镇虽然被深国白付强占，被其所持，却暂时不能为其所用，燕国还有充足的时间防御，尤其还有梁王和恪泯在。
可燕国的危机远不止此，羽执政以来的不作为导致民愤积怨、内忧不减无法调停，只能通过不断出兵伐征四周列国，给人以本国国力尚且雄厚的假象，可是连年征战导致和周围国家关系非常紧张，国内的田亩制度没有更好的执行下去导致田地荒芜，农民无田可种，无物可食增加了内忧困境。羽这次是想借出让凤凰镇得以休战为自己争取重新编整规划、休养生息的时间。
但是深国的宫是个狼子野心、狡诈阴险之人，把食物放在一匹狼的面前哪有去分一日三餐的道理？何况他对燕国的觊觎早在多年前就开始了。几年前，羽的屯田制度颇见成效，国力是一年高于一年，他既想让这块肥肉再肥美些，又怕养胖了一口吞不下。正好一年途径燕国给星殿送贡的队伍莫名失踪，于是就借口燕国诈取他们的供奉举兵进犯，直接向凤凰镇发起猛攻，当时镇守的是梁王。那时的梁王尚且年轻，但入前锋大将卓扬麾下多年，受其影响颇深，行军布阵之法不在话下，他手握燕国半数兵权又深受羽的器重，风头一时无二。他在凤凰镇以北二十里的龙泉坡巧设埋伏，大挫深国第一猛将赵飞德。深国急调白付救援，好大喜功的白付觉得这是剿灭梁王的绝佳时机于是不顾阻拦倾巢出动，而此时藏在密林中的孟姜和周冲率军大举杀出将援军拦腰斩断，同时以卫勉为首率另一路人马直抄白付大本营，把他们打了落花流水！燕国大获全胜，梁王以此声名大振！
深国因此二人的兵败不得不退守国内。
兵败后，一向自视甚高的白付颜面扫地，被盛怒的宫裁去了大部分兵权后对梁王怀恨在心。也是那一役后，宫知道了原来在燕国不仅有个叫卓扬的前锋大将，还有一个叫尉迟云翳的人，原以为是初出茅庐的小辈，打听才知竟是个有身份有头衔的王爷。仅此一役就这般出彩，他深谙梁王的军事能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事无巨细，论计谋恐难有人及，但是论手段，恐怕没人能比他翘楚。他调集潜伏在燕国的探子和细作，让他们想尽办法混到梁王军中，为了便于掌控行动，他把自己小儿子也安插其中，得知夏王拜川与梁王素来不睦的消息后，多方联系便轻而易举地将拜川收入帐中。拜川和宫一样，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他知自己在宫的眼里不过是枚棋子，为了制衡宫，他同其小儿子私交甚好，在其要求下驻留军中，宫又何尝不知这是他的手段，但这并非第一要紧事，这个小儿子虽然重要，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拜川以他要挟自己，宫也可以通过这个儿子控制拜川。为防两国暗中勾结的事曝光，对外二人就以叔侄相称。宫以此手段暗中拉拢了很多觊觎梁王重权在握的人，狼狈为奸的人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多，加之羽本就是敏感多疑之人，耳边风吹多了，对梁王的忌惮与日俱增。在宫的授意下，拜川反复在梁王和羽中挑唆谗言。羽一方面偏信佞臣，另一方面也担心，怕梁王像卓扬一般重权在握哪日驾驭不了，于是即刻颁旨强行收回了梁王手中一半的兵权，其实羽欲收回全部，但政治上极为敏感的梁王早有意识，燕国内部政局不稳，羽已对他有了戒备之心，若交此时如数交回兵权，以当前形势，拜川和虎视眈眈的宫一定会把他连皮带骨地吞下去，权衡再三梁王拒不交出余下兵权，心思缜密的梁王未防羽借口抗命将他推上风口浪尖，于是低调迁兵河口，并适当裁兵。一来凤凰镇无守城之主，二来梁王裁撤后的军队再难惹人忌惮，可凤凰镇不能一日无将，羽便派早已年迈的恪泯驻守。可是恪泯早已花甲，哪里受得住这一国重镇，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恪泯年迈，一旦深国进攻，凤凰镇定保不住，所以羽把从梁王手中收回的兵权和裁撤的旧部悉数交给拜川，要拜川布兵下游白龙镇，一旦战事起也可与凤凰镇遥相呼应。
“说到梁王迁兵河口，却有些意气用事的，”墨子衿惋惜道：“梁王忽略了当时政局形式并不利于他，又擅自撤兵凤凰，让凤凰镇百姓以为他贪生怕死，平白添了许多口舌，有些兴风作浪的小人更是趁机倒打一耙，一时间呈报给羽的刁状堆得跟山一样！梁王此举恰恰合了拜川的意，凤凰镇没了梁王，跟折了翅膀的老鹰一样恐难高飞，深国要挺军凤凰易如反掌，只因仍有不少兵权还在梁王手里，忠心于他的将士数不胜数，各个久经沙场非等闲之辈，裁撤整合到自己军队里的旧部还没有收编完整，所以拜川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哪有那么久都没有收编完的道理？不过是他借口拖延，实则筛选罢了！裁撤下来的旧部不乏死忠之士，未防这些人成为后患，既然不能明着拒绝羽赐下的兵权，那就暗地里将死忠之人一一筛选出来就地剿杀。这次深国举兵攻打凤凰，恪泯溃兵自首尚且不行，在白付合围聚歼前带着残部兵马退守河口，此时的拜川拥兵自重，接了无数封求援信的他依旧守在下游白龙镇按兵不动。无疑坐实了他深国傀儡的身份，只待宫踏平河口直逼宜昌郡，得了燕国又何愁分不到他一杯羹？”墨子衿继续说：“深国夹击凤凰镇前，得知要开战的消息后镇中百姓闻风而逃，成千上万人聚集到周边城门口，拜川接到羽的指令，严锁各个城镇的出入口，只出不进。一些有钱的人贿赂了守城将领被放进去，没钱的只得在城外留守，后来流民越聚越多，日夜吵嚷，城中守将嫌吵闹，放箭射死了一批，走投无路的流民又原路折回，半路就被深国追兵杀尽。凤凰镇西方是固北，固北是燕国中心宜昌郡的外围地带，一旦固北溃守，燕国就岌岌可危了，想要打开燕国的大门，必须打开河口，河口这层隐藏的金丝软甲被捅破，深国大军就可长驱直入了。”
籽言边听墨子衿说，边拿着小木棍在地上比划，大致画出了燕国地域分布，凤凰镇已经失守，若是河口再失守燕国就完了，这个道理我都懂羽会不知道吗？她问道：“国都都丢了羽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化为乌有，百害无一益的事，他还要等事情发展到脱控的局面才能反应过来吗？”
“所以羽得知凤凰镇被偷袭后，立刻抽调了一万兵马前去支援，他既打定主意出让凤凰镇，就是要给固北和白龙守军一个喘息的时间，增派援军一方面掩住悠悠众口，一方面加强凤凰镇周边防线，可是拜川却借口白龙镇守兵空虚，需临时调求外援，结果那支原本支援恪泯将军的一万人马被他临时改道去了白龙，此时的凤凰镇没了外援，恪泯也在退守途中被围，梁王亲率二百轻骑欲助其脱困，不料消息走漏，中了白付的埋伏，若不是拜川搞鬼，恐怕也不会有那一出。”
原来泄密给白付的就是那个络腮胡子的老匹夫啊！他就是拜川啊……籽言若有所思，把那日在东鹤楼的事全说了出来。
墨子衿抿唇，原以为时机还未成熟，拜川不会那么早就露出狐狸尾巴，想不到他真动手了，而且出手狠快，目标这样明确……
“同道中人……”
他一挑眉，“和你说过了我叫墨子衿！”
籽言自动屏蔽墨子衿的话继续说：“听你说的感觉梁王很厉害，难道他就真的一次都没失手过吗？”
“人无完人，他尉迟云翳也只是凡人肉身不是神。多年征战当然有失误，但是不是很多，只是有次遭遇让他现在都有些避讳，”墨子衿拿过籽言手里的棍子把脚下沙子推平，一笔一划起来，“有次在樊郡，梁王久攻不下，对峙数月双方皆有损耗，这时突然有一队人马投诚，梁王是有疑心的，因为他手中并没有敌军内部有叛乱的消息，莫名投诚不得不叫人怀疑！当时他手下有一个娄严的大将竭力游说，说樊郡久攻不下正是他们不了解城内是何卫戍状况，现如今恰巧有敌军投诚，是乃此长彼消的好事，这等机会不可不要！不愿再于此消耗的军将也说若是担心有所图谋，不如就先以其为质，慢慢见其心。
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来不及缓缓而视，月内再拿不下樊郡就必须撤军。
投诚之中有一员谋士叫边遥，边遥当时告诉梁王一个消息，说白付在樊郡百里外的陇北和汉寿两地分别藏有两处重要的粮草屯地，之所以同他对峙如此之久而不下皆因此二处供给，若不拔除别说月余，就算一整年他也不愁！一人思路有限，梁王特地开会讨论这个问题，结果差不多五五分，有赞成一试，也有观望，毕竟粮草大营重兵把守，盯着樊郡尚且吃力，何况还要拨出两支军马同时暗袭，于是边遥再次献计，”墨子衿圈出三个地方，分别是樊郡、陇北和汉寿说：“边遥建议‘虚张声势’，以重兵大张旗鼓地开向陇北，白付定以为自己已把陇北粮营的秘密招了出来，为保陇北必从樊郡和汉寿抽调人马增援，这时的汉寿兵力空虚，只需派精锐抄小路偷袭，一旦溃守白付肯定紧急回援，等援军到了恐怕梁王也拿下汉寿了，长路奔袭人马俱疲，人数再多又岂有不胜之理。”
籽言望着沙上三块郡地，念念叨叨着：“陇北在西，汉寿在南，跟樊郡呈人字打开，照边遥所说两队人马分开行动那梁王守军也必定所剩无几，万一所谓的粮草大营只是诱敌深入的饵，那此时白付率军直攻，梁王要回防是根本来不及的，那疲于奔命的不是白付而是梁王了！”
墨子衿十分赞赏地看着她说：“能想到这点不错啊！”
“但这也不算万无一失啊，想知道消息是真是假，派人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可事实确实如此，汉寿和陇北的确有粮营暗藏。”
“后来怎样呢，梁王出兵了吗？”
墨子衿点点头，“按照边遥的部署出发，开始出奇地顺利，只是白付和边遥里应外合差了节奏，途中提前反水，索性未酿成恶果，而边遥也在逃亡途中被周冲一刀下马。这差点全军覆没的疏忽让梁王耿耿于怀，也让人觉得梁王虽然足智，就算来个谋士也是锦上添花，但再心思缜密之人一人思虑毕竟有限难免出现疏漏，若有可靠的谋士坐镇，从旁相助一二，梁王也会轻松不少。”
“你们燕国领土广袤，愿为国效力的有识国士遍地，何愁找不到忠心的谋士呢？边遥只是个例，哪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将者不都该知错改，愈挫勇么？”
“所以说这点你们俩还是有些像的，人性都有弱点，他有时也会因一己之失不肯放过自己。”
自己什么时候是那样的人了……籽言小声叽咕，看样子这毛病现在不治痊愈了，这等殊荣不偏不倚地砸到她这个一窍不通的人身上了。
“昂国的那把火，是你放的吧？”墨子衿说。
“是他赵飞德放的，怎么到你这成我放的了？”
“可是赵飞德放出的口风是有人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不然怎会满世界寻你呢！所以我劝你没事不要乱跑，乖乖在我府里待着，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你，保你高枕无忧！”
“然后过个几年你就该拜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在墨子衿狠狠地点了点头后，就听见一声开河和一声惨叫，就再没了动静。
关于梁王和拜川，羽和宫的事二人畅聊通宵达旦，导致两人谁也没力气开流转，只能徒步走回去。籽言顶着黑眼圈边走边嚷嚷着困、饿、累。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觉得被墨子衿养在府里真是幸福，衣食无缺的，可是只要出了门，就见鬼的什么都缺了！
面对她念经，墨子衿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到了，快到了。
约莫走了三个时辰，才入了城门。
“你背我吧，我走不动了。”
墨子衿瞥了她一眼，眼珠子快瞪出来，这女人昨晚上弄湿自己两次，现在内衬衣还湿的，就冲这点，他不下黑手就不错了，居然还要自己背？做梦去吧！
籽言嘟囔，说他小气！好歹也是墨府第一公子，这样记仇，没羞没臊的！就算她再腹诽心谤，路还是要一步步走的，入了城门才看到希望，看了几个时辰的荒郊野外，见到人影那一刻忽然觉得分外亲切，人也算回了些精神。
两人随便找个粥铺喝粥，一声擂鼓声把刚到嘴的粥差点吐出去，见是摆的擂台就无趣地转回身继续喝粥，碗刚端到嘴边又是一声擂鼓，把她吓得一惊手软后连碗带粥都洒了。
墨子衿看着暗自发笑，
结果可想而知，在籽言的威胁下又点了一碗粥。
饱饭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擂鼓处，看着站在擂台右下角那个双臂紧实皮肤黝黑的擂鼓力士，籽言当即有种冲过去一掌把他拍进鼓里的冲动。
五阵七长三短的开场鼓后，台下扭扭捏捏上来一个红裙绿衣腰肥臀硕的肥婆，堆满笑容的脸浓妆艳抹，一看就是得了美满生活的滋润，好生圆硕！她挥舞着桃红色手帕眉开眼笑，就算离这么老远籽言也闻到了扑面而来刺鼻的脂粉味，她忍不住掩了鼻子问墨子衿，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这款？
墨子衿翻了她一个大白眼。
“哎呀，各位公子各位相公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是十五街的张媒人，想必大家应该都知道！”
她这一声哎呀差点没把籽言哎呀过去，那媚眼抛得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感觉，籽言一向受不了恶心的女人，尤其是徐娘半老还矫揉造作的老女人！
“……就这副模样的，还是美人？？”籽言说。
旁边有人斜逡了她一眼，咳嗽道：“是媒人，不是美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周老爷家的闺女早已过了出阁年龄，奈何心有所属至今不肯出嫁，都等成老姑娘了仍未有下家，估计是再难看到希望便在今日摆下擂台，遍寻天下英雄，只为待字闺中的女儿挑一如意郎君！
原来是比武招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