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樊城内。
那些贪婪而暴虐的北燕军卒，以及草原上的部落们，此时已经将樊城烧杀抢掠了一遍，正在喜气洋洋地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吃喝着从百姓家搬出的食物和烈酒，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
甚至在一大片被烧塌的房屋瓦砾上，一个名叫犬狧的部落，升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这个平素被整个草原唾弃的部落，此时正自顾欢喜地举行着自己的盛宴。同荒野里那些令人嫌恶的秃鹫、野狗一般，他们所嗜好的最佳的美食，竟是同类的尸体。
战乱后的樊城，一片人间地狱的惨状。
这时，城门边，一辆辆粮草车缓缓地进入了城门，沿着街道缓缓地前进着。四周布满了呛人的浓烟，和抱着满满财物布帛，喝得酩酊大醉的草原骑兵。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辆粮草车在进城不久，就转进了一条黑糊糊的小巷子里。车上正躺着身受重伤，仍在昏迷中的卓云。
巷子里面。一个人正在等着。此人穿着北燕军队的偏将军服，像是在巷子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见他掀开了粮草车上的布幔，见卓云仍在车上昏迷不醒的沉睡着，便放下心来。
他正要同驾车的人说话，却见车上如闪电般腾起了一个人影，一瞬间就勒住了他的脖子。
“别激动！”那个偏将用北燕话说道。听声音，像是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卓云虚弱地喘息着，他的手臂却仍然死死地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是我……从小漠河的西岸……救了你……”这个人没有挣扎，断断续续地费力说道。
卓云想起自己在小漠河的西岸，败在了一个小男孩泛着红光的箭下之后，没走多远就昏迷了过去。他半信半疑地稍微松了些力气，却见刚才被控制的那名北燕偏将，猛地反身发力，将卓云死死地抵在了粮草车上。
“我最不喜欢，被别人擒住脖子了。”他说道，“卓云，抬起头，看我是谁？”
剧烈的疼痛之下，卓云的额头上冒起了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一瞬间的发力过后，他的身体已经几近虚脱，眼前的人影也有些晃动起来。他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等那眼前的影像稳定了下来，他仔细地看着被微弱火光照出的脸庞，半晌，虚弱地笑了：
“是你，图哈鲁。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对。很好，你还认得我。这样我就不必再利用某些方式，来让你回忆起咱们的童年了。”
“为什么要救我？”卓云闭了闭眼睛，问道。
或许是晕眩带来的副作用，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儿时的记忆；被鞭打，被比他年长的兄弟们殴打，被所谓的父亲像死狗一般地踢打，丢进奴隶住的帐篷里。
这一切，都因为他母亲是被掳来的臻国女子，在生下他之后不久，便不堪折磨地死去。
不远处，一栋房子在烈火中轰然倒塌了下来，鲜红的火光点点溅落在卓云的眼里，一如他刺伤那个所谓的父亲，逃离部落的那个夜晚，草原上那些追捕搜寻他的骑兵手里的火把。
“为什么？”
他看着隐在黑暗里，图哈鲁模糊不清的脸，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图哈鲁转过身去。这一次他毫不介意地将后背暴露在卓云的眼前，双眼望着星斗灿烂的天空，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打小，你的箭术就远超部落里的其他孩子。如今，想必应该更出神入化了吧？”他顿了顿，转身过来，双眼烨烨生辉：
“我需要你帮助我，在这乱世中占得一席之地。做我的左膀右臂，你我兄弟共同携手，如何？”
卓云直视着他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图哈鲁的眼里燃烧着毫不遮挡的野心。
“我受了箭伤，你知道。”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睛，说。
“既然西北边境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神射手，那我更得留你在我身边了。”图哈鲁说道，“不过，将你射伤的那个人，想必已经死在了你的箭下。”
卓云回想起那一夜，河面上裹着红色微光的惊艳一箭，半晌，默默地摇了摇头。图哈鲁心中一惊，随后就沉默了下来。他挥手令候在一旁的军卒，给卓云换上了一套北燕军的衣服。一场战争结束后，受伤的北燕军卒到处都是，丝毫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卓云没有说话，他想起那张被他裹在腰带里的兽皮，于是配合着军卒的动作，艰难地换上了军服，顺手自然地将自己的旧腰带系在了身上。
凭箭术，他自认不输于任何人，但小漠河那一夜，他清晰地认识到，对岸那个小少年的箭术，明显裹挟着不属于俗世的力量。
未来的一天，这一箭，会还回去的。卓云暗暗地发誓。
樊城之外。
百余里开外，索索突然若有所觉地回头，望了一眼樊城的方向。他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好像感觉到有一个敌人在那个方向一般。
随后，他很快就甩去了心中的莫名的感觉，随着顾瑾宁和东方辰二人向苦竹坪的方向跑去。
夜色深沉，天空中星斗明亮如北燕军羽箭的箭尖。
一开始，那些残存的樊城守军还能勉强地组织城松散的队伍，有目的地逃亡。
但是，当樊城整个被攻陷，被北燕的军队用铁蹄、马刀和羽箭犁过一遍之后，那些北燕的头领们派出了一队队骑兵，开始剿杀沿途的百姓。
组成一群逃跑的百姓很快就被盯上了，蝗虫一般的箭雨从身后追来，伴以急促马蹄的践踏和雪亮的马刀，前一秒还在拼命逃跑的百姓们，很快就沦为了路边的曝尸，荒野里动物的口粮。百姓们纷纷四散而逃，再顾不得前途和目的，只一心逃离北燕铁蹄和屠刀的追赶。
血腥，绽开在四野的土地上。
几个组织着百姓逃离的樊城守军被追上了。那些北燕的军卒屠杀了所有能追到的百姓之后，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过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地上的血腥气味都冷了。一队军甲鲜明的骑兵，簇拥着一名北燕军官策马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樊虎，逃到哪里去了？”那名北燕军官操着生硬别扭的臻朝话，问道。
“哼！”被围困住的几名樊城守军不屑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其中一名性格刚烈的樊城军卒双眼盯着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北燕军官，“呸！”地啐了一口。
北燕军官双目喷火，他擎住了腰间的马刀，“哗啦”一声抽了出来，将刀尖指向了樊城的守军：
“说！樊虎，逃到哪里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随后补充道：
“不说，死！”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怒喝：
“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樊城的守军们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与面前的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