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出生的时候带着异象,满室馨香。而在这馨香中出生的孩子,竟有着一双重瞳。”阁主缓缓道来,眼里尽是不甘,“重瞳啊,舜帝便是重瞳,晋文公重耳也是一双重瞳,还有西楚霸王项羽……史上有着重瞳的,都是非凡之人。因此,我父亲便认定,六弟将来必成大业。”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想道:舜帝暂且不论,重耳历经十九年磨难才得国君之位。西楚霸王可是在乌江自刎的,再加上亡国之君李后主,看来这重瞳之说也只是谣传。不然,江南国主、亡国之君、违命侯、陇西郡公,这些侮辱之词,又是怎么来的呢?
“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国主他真的不适合君王之位。”我低声说道,“国主,更适合在江南烟雨里,撑一杆伞,与文人墨客一起谈诗论画。庙堂,那是个比修罗场更残酷的地方,杀人都是不见血的。”
“可不就是你这话吗?!可是我父亲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也许是想着……重瞳的传说,赌一把,把这个属国交给重瞳的上天认定之人,看看他能不能有一番作为……但是,终究还是胜不过天意……”
“六弟自号,钟隐;我父亲封他安定公,你看看他这些封号,从哪一个你能看出他能撑起江南这片土地?”
“一国之君城门乞降,被辱为‘违命侯’;妻子又被亡国的仇人所侮,他什么都做不了……一杯牵机,也是给他个痛快了……只可惜了,江南国后……一国之母被那般凌辱……”
“赵光义……占我国土、杀我父老、辱我妻女,你说,只给他下药是不是便宜他?!”
阁主说到最后,眼眶发红,眼里尽是悲愤。
我能明白阁主的心情,换了是我,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乱世之中,我们成了亡国奴,无论怎样都感觉低人一等。我不知道杨业这些年在汴京是如何过的,但我在汴京的时候,看见那座巍峨的皇宫都会觉得恶心。
“阁主放心,赵光义是如何得到皇位的,您再清楚不过。我们,只需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他就算再能干,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出我意料的是,阁主并没有多说这个,只是感叹道:“六弟,一身的文人气息,却没有文人傲骨……有傲骨又能如何呢?乱世,最不能有的就是自尊、清高……”
“乌凰啊,你认为呢?”
我细细想着阁主的话,将心里的想法也说了出来:“属下以为,活着,尤其是活在乱世,像国主那般处境,自尊清高都是最要不得的东西。那种情况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是还要自尊还是那么清高,哪还有活路?”而人,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里还是怕死的,尤其是做过皇帝的人。
那个自号‘钟隐’的安定公,早就死了。死在他在金陵城门口跪地乞降的那天,死在作为战利品被押到汴京的那天,死在被封为“违命侯”的那天,死在国后被辱的那天。活着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是啊,君站着死,奴跪着生……”
阁主不再和我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天花板。我也不去打扰他,默默在一旁。心里也想起了离开晋阳后的点点滴滴,尤其在宋军战俘营里的一切。同是汉人,那里的宋军却不把我们这些晋阳的当人看。说我们是“契丹的奴隶”,不配做汉人。等后来太原被攻破,晋阳城被烧毁,我们这些人连祖籍都找不到了。亡国奴、当真是不折不扣的亡国奴!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火摇曳中,阁主突然叫道:“乌凰!”
我猛地反应过来,应道:“属下在!”
阁主伸出手抓住我的衣服,我仔细看去,不知何时,他的手竟如枯树皮一般,再无任何生机。“我若是死了……把我火化,葬在、葬在……顺陵。和我、我父皇一起……去向他谢恩……”
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说道:“阁主放心吧!属下一定会做到的!”心里却有疑问,文献太子当年假死,定是给黑豹的那个药的功劳。找中主谢什么恩呢?难道是中主给阁主那个药的?
但我却没时间细细思考这个问题,阁主在听到我的回答后就晕了过去,好几天都没醒。大夫来看过,摇摇头,只说油尽灯枯,让我们准备后事。
整个暗影阁又陷入了紧张压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