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没什么东西值钱，而你需要的只是钱，你会伤害你姑妈的。你不爱她，可为什么还要折磨她？你难道要她在弥留之际还不得安宁？而我们，我们只有照顾她的义务，我们什么也不想要。”格林克斯说道。
豪沃西看着格林克斯，一副怀疑的表情，他吞下剩下的三明治，又喝了点剩下的酒，说：“她40年前有很多钱。40年后就全没了，她全花了？我不相信。”
“可你也看到了，她家徒四壁，也没钱存银行，她没有必要骗你——她已经决定了你的继承权，还会瞒着你什么吗？你再看看她：手脚不能动，说话都困难。每天维持生命的药费就许多钱。加上她生病时的住院费、护理费、药费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是，如果她继承了家族财产，那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豪沃西说道。
“的确。”他解释说，“可是40年能发生很多事情，什么股票下跌、公司倒闭、通货膨胀、社会混乱，这些若想保持财富可不容易，你姑妈可不是财政专家，她的助理也不顶用，所以，钱一下子就不够用了，要不，她现在应住在医院里。”
豪沃西沉默不语。
“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格林克斯接下去，“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可算个美人，你却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一直独身。”
“那是女人的事，不过有时男人也一样，你瞧我，单身很轻松。”
“但你也恋爱过。”
豪沃西脸色阴沉了下去：“是的，她是个贱货，她偷了我的东西。”
“你姑妈和你一样。那时她才二十多岁，一个男人说他爱她。于是她就给他钱让他做生意，可那男人骗了他，他用钱养着另外一个女人。他们用你姑妈的钱花天酒地，后来，他觉得你姑妈没有用了，就卷走了些钱，不翼而飞了。”
“她一共给那男人多少钱？”
“大约25万左右。”
“愚蠢的女人，可恶的男人。”豪沃西骂道，“她不该沉默，应该去报案。”
“她不会的，她爱那男人。”格林克斯看着他，“所以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了，你应该到别处想想办法。”
没想到豪沃西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他固执地坐着。“我没地方可去了。我有预感，钱就在这里，对于一个赌徒而言，要相信感觉，你懂吗？”
格林克斯太太走了过来，她看看豪沃西，注意到了银盒子，脸上表现出极度不耐烦的神色，随即动手收拾起来。
“你也许会请你的朋友进来，但我们没有东西了。你已吃光喝光了我们的下一顿食物。”她把盒子放回原处，说道。
“朋友？你在哪看到的？”豪沃西猛地站起来，“告诉我！”
“就在外面，我们这通常不会来这样的人，所以是冲着你来的。”
豪沃西冲到窗前，向外看去，路边有辆汽车，有两个戴墨镜的男人靠在车上。这样的车，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总觉得有些别扭。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一身西服的男人不断地向上张望。
“糟了，我完了。”豪沃西惊恐地叫道，“我就知道，我是逃不掉的，没有钱这俩家伙是不会放弃的。”
格林克斯也向下望去。他看到了那辆车，这种车很容易被人砸坏的，因为这儿的人都开伤痕累累的老爷车。不过，破坏与否也得看人，那靠在车上的两个人的气势很强，相信没人敢碰它。“那一定是来讨债的。”格林克斯想道。
他转过身来问豪沃西：“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难不成千里追踪？他们也够神通广大的。”
豪沃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是我说的，我没带行李，只身一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出城。”
“要不，打电话给警察局吧？”格林克斯太太说道。
“没用，他们没有犯法，又没偷又没抢。”他忽然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是那封信，我把它落在我房里了，是我疏忽了。”他叹了口气，转向格林克斯，“我需要钱，不然我会没命的。”
格林克斯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她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他又看看豪沃西，他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苍白而绝望，傻傻地朝门口走去，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你不能和她见面。”格林克斯太太反应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滚一边去，可恶的女人！”
他甩开她，飞快地奔上楼梯。格林克斯夫妇赶紧走过去。
豪沃西用力撞开门，径直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她，可老太太的眼睛紧闭，呼吸平静，很显然她正沉睡着。
“你别吵醒她。”
“你要再啰唆，我就将你踢出去。”
豪沃西弯下腰使劲摇晃着他姑妈的胳膊。老太太被惊醒了，睁开那双无生气的眼睛看了看，发现了豪沃西，她似乎不大高兴。
豪沃西可管不了那么多：“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看到老太太有反应，他又接下去，“现在，楼下有人要我的命，你明白吗？”
她的眼睛眨了眨，表示明白。
“我需要钱，现在，而不是等你死掉，等你的遗嘱生效，我没时间等了，你明白吗？是马上，要不我就没命了。”
她点点头，慢慢地说：“你要多少？”
“不多，2万。这点儿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当初有那么多钱。”
“钱，那么多钱？”老妇人嘴唇哆嗦着，“你们男人想的就是钱？”
格林克斯太太看到豪沃西握紧了拳头，她担心起来。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那她肯定没命了。“听着。”豪沃西挥舞着拳头，“你个老太婆，你如果不给我钱，我会揍扁你，一拳头下去就会揍扁你，我不管你什么遗嘱，什么破房子，还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只要2万，现在、立刻、马上，听得懂吗？”
豪沃西额头上青筋暴露，眼睛血红，无疑表露出他全身的恐惧。毕竟，如果今天他拿不到钱的话，或许他真的无法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没有人说话。
随即老妇人长叹了一声。美丽的眼睛注视着天花板，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吐字却很清楚：“我不喜欢你，我很失望。你应该吸取你父亲被逐出家门的教训。我以为你会比他强，但我错了。”她顿了顿，“当初我本该伸出援手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内疚，这也是现在我叫你来的原因。”
“你说得好听，可钱呢？”
“我没钱，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
豪沃西恼怒地想卡住她的脖子：“你这个老女人，你少骗我，你有钱却不肯给。”
格林克斯太太一把推开他：“出去！不准你再打扰她。”
豪沃西转过身，他怒火冲天，他扬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让你还多管闲事！”
老妇人听到了格林克斯太太的惊叫声，她挣扎着坐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们。
“你干什么？”格林克斯厉声道。
豪沃西转过身，浑身颤抖着，他眼睛中疯狂的神情不禁使格林克斯有点儿害怕。可他立即镇静了下来，走到老妇人面前，扶着她躺下，轻轻地对她说：“把珠宝给他。”
豪沃西眼睛一亮，不料格林克斯太太叫道：“不，不能给他。”
老妇人显得也有些惊诧。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格林克斯，仔细地查看着。终于她渐渐让步了，她几乎是微笑着说：“好好，把珠宝给他。我想，它们也没有用处了。”
“可是，你说过，只要你活着，你就不会放弃珠宝的。”格林克斯太太有些质问地说，“别怕，我们可以叫警察，他们会教训他的。”
“格林克斯太太，你去拿给他。”老妇人严厉地命令道。
她只好闭住嘴，慢慢穿过房间，站在梳妆台前面。她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老式的大大的珠宝盒，然后走了回来，恋恋不舍地放在桌子上。
豪沃西又惊又喜，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盒子上，轻轻地摸了摸。接着，他猛地打开了搭扣，随即盒子里放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闪花了人的眼睛。黑色天鹅绒上摆满了戒指、手镯、项链等首饰，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豪沃西兴高采烈，“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白来一趟。”他说道，“我早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留下，这个，让我猜中了吧，适合再赌一把，今天我运气不错。”说完，他赶紧盖上盒子，瞄了一眼格林克斯夫妇，“听着了吗？她把这些东西给了我，你们休想霸占。”
“你是个无赖，是个小偷。”格林克斯太太叫道，“她也不想，是你强迫她的，你快点还回来。”
“闭住你的臭嘴！”豪沃西又举起拳头，“还想试试拳头的滋味吗，臭女人？”他回头又看看格林克斯，“还有你，老家伙，老实点，免得我不客气，哼！”
格林克斯微微一笑。
豪沃西夹紧珠宝盒，竖起领子，两眼偷瞥了一下床上的老妇人，飞快地跑下楼去。
格林克斯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向外望，他看见豪沃西毕恭毕敬地捧着盒子朝那两人走去。那两人面无表情，看着他滔滔不绝地说话。其中的那位高个子男人还接过珠宝盒略微瞅了几眼，接着他们进了汽车，一阵风驰电掣，就没有踪影了。
忽然下起了蒙蒙小雨，把地面冲洗得湿漉漉的、干干净净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适合吟诗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格林克斯长舒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容，他回头看看床上的老太太。她很平静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像往常一样，不，比起以往她的脸色要好得多。
他和妻子一起离开了房间。妻子边走边抱怨：“你真会做事呀，双方都满意。要不然，我们会没命的，我真为你感到自豪，格林克斯先生？”
“你怎么这样挖苦人？不满足他会丧命的。”格林克斯反驳道。
“哈，没准谁会死呢！我也不是好惹的，而你只是个蠢物。他欺侮我，你竟然毫无反应，胆小鬼，懦夫！”
“我是胆小鬼，行了吧？”他觉得疲倦了，觉得和妻子吵架很无聊，“我所做的，你又怎么会明白？”他嘟囔了一句，觉得有点困，想歇一歇，难怪，刚才精神太紧张，一松懈下来就很累。
“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还抢功劳吗？”她不依不饶。
格林克斯只好睁开了眼，他知道妻子的脾气，她想明白的事情，就必须要告诉她，于是他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去年，老人住进了医院，有一天，格林克斯去银行取一些钱，以备他们下月的生活之用。可当他走进办公室时，却被告知账户里没有钱了，格林克斯异常愤怒，和他们争论起来。后来，经理出来了，向他解释了原因。原来钱确实花完了，基金也寥寥无几，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生活费了。
格林克斯非常沮丧，老太太还卧病在床，家里更是没有钱，是靠老太太的钱来过活的，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他咨询了律师，却被律师告诉说不如变卖家产，也许可以得到一部分钱，至少能填饱肚子。
卖房子是行不通的。那房子又破又旧，位置又太偏僻了，值不了几个钱。再说了，没有了房子，他们住哪？老太太一辈子都住在这个房子里，她不会去养老院的。至于家具，那更不用说，她年轻的时候，用了很多钱，花了很多精力，到处搜集，几经辛苦才收集了这些古董，她视这些如她的孩子，她爱它们。她还健康的时候，每天都细细地擦拭它们，直到擦得一尘不染、光亮照人才罢休。患病了之后，她也整天让格林克斯太太帮她来干这些活儿。
“唉，”格林克斯太太叹了一口气，“有一次，有一点没擦干净，她还大发脾气呢。”
“平时，她还是个善良温和的人。”
格林克斯太太抚摸着老太太珍爱的家具，说道：“多么美妙的东西，可豪沃西那笨蛋还以为是垃圾，幸亏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不然它们也就完了。”格林克斯太太突然转过身看着丈夫，声音都变了，“可是，这也毫无用处，早晚也会被他浪费掉的。等老太太一死，这些家具还是落在他的手上。”
“你总是沉不住气，你忘了，那份遗嘱说如果他死在她之前，我们可以继承她的财产。”
“这可能吗？我们没抓住刚才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你怎么不问问这一年来我们靠什么生活的？”格林克斯问道。
格林克斯太太不搭理他。
看到妻子不吭声，他叹了口气。
“房子、家具都不能动。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他看妻子头抬了起来，看着他，“对，珠宝这是唯一的可行办法。你知道，当时老太太的病很严重，她受不了刺激，况且她又是个骄傲而固执的人，所以我卖掉了珠宝，得到了一笔钱，我把这些钱又存进了银行，并叮嘱银行保守秘密，他们只要每星期都往家里寄一小笔钱，让她以为她银行里还有钱，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养病了。”
“你，不是在说笑话吧？”格林克斯太太挺直了身子，“可是刚才，我明明看到珠宝还在呀！你，不会是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些珠宝是假的？噢，上帝。”
他想，她还算很聪明的。
“在她住院期间，你拿了她的珠宝，而换上了假珠宝。虽然她下不了床，你知道她有没有察觉？”
“以前，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格林克斯有些心虚，“可今天，我才发现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刚才，她听了我的话，一直在看着我，似乎想探询什么，幸好这些年来我们对她尽心照顾，她对我们也信任有加，所以我想她是明白的，但也原谅了我们。疾病虽然伤害了她的身体，但她依旧清醒，她依然像以前那样精明，那么善解人意。”
“你也骗了那赌徒。”格林克斯太太指的是豪沃西。
“是的。我想他不会去检验的，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或者他压根就没想到珠宝是假的，可是一会儿就要倒霉的，讨债的人可没有这么粗心。他们如果知道那些珠宝是假的，会以为豪沃西故意愚弄他们。他们不好惹，他们可不会听豪沃西没用的解释，他们会杀了他。这样，我们就可以继承老太太的财产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有点发怒了。“你是个伪君子，你在厨房还说，你不会为了钱而杀人，而现在，你还是做了，即使你没有亲自动手。”
“是律师让我保密的，这确实不道德。”他注视着妻子，“至于我在厨房的话，我发誓当时确实出于真心。可是他居然打你，我下了决心。后来，老太太也领会了我的意思，她帮了我的忙。她是关键的人物，她发了话，也就判了她侄子死刑。”
“他也是恶有恶报。”格林克斯太太说道。
“是的，亲爱的，一切都结束了。”他握住妻子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我们以后的生活会幸福而平静的。”
“好人总会有好报。”她微笑了。
屋里的温暖和室外的蒙蒙细雨相映，温柔的烛光照在整洁的家具上，他们的心里一片温馨，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安然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