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爹说，我一生下来便一直生活在这里了——慈幼坊。我打小便知道自己和那些街上跑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有爹娘而我没有，不过慈幼坊里有许多跟我一样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大概是怕我们孤单，慈幼坊的坊长就总是让我们唤他老爹，自然也让我忘了自己是个孤儿。
我也并不觉得我很孤单，因为还有两个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姐妹——沈蕙羽和冯茹蕴。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还在一个屋子里睡觉，老爹与其他的孩子们还打趣我们是“三剑客”。
慈幼坊每逢年过节，便有许多好心的有钱人家来探访，实质上也是为那些无法生育的妇女夫人们提供机会，把孩子带回府里就像待自己孩子一样养着。自我八岁那年起，便一直有一个身着华贵衣裳的富贵夫人来慈幼坊，但奇怪的却是她从不带任何一个孩子回府，而是看看我们，并赈济一些银两粮食什么的。而且每次来都会和蕙羽聊上好一阵子，她就像是冲着蕙羽来一样，我和茹蕴是一致认为那位富贵夫人一定就是蕙羽的亲娘了，不然的话为何每次来就只找蕙羽，而不找别的孩子呢。
时光荏苒。明崇十三年癸亥月末。
又是一年的探访季，那位富贵夫人亦是如期而至。
那位富贵夫人将带来的东西交至老爹那里之后，便直奔我们这里来了，对蕙羽慈爱的一笑：“蕙羽，我们可以去那边聊一会吗？”
富贵夫人亦朝我们温婉一笑之后拉着蕙羽便去了院子间那棵大树下的凉椅上聊起天来。
茹蕴见此景，好奇道：“小笙，你说那位夫人真是蕙羽亲娘吗？”
我不假思索：“肯定的呀！”
很快，探访结束了。蕙羽带着一个小包袱回来了，我们好奇那里面又装了些什么新奇玩意，催促着蕙羽快些打开来看看。蕙羽打开包袱，我和茹蕴便惊讶到张大了口。
我伸手想摸一摸这件没有见过的漂亮的衣裳，却不料手还未碰到，蕙羽便打了我手一下，佯装生气：“没有我的允许你怎可碰我的东西！”
我却不知她是真生气还是佯装的，愣在了原地，蕙羽瞬间转换了脸，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小笙，我开玩笑的，我觉得这件衣裳漂亮，更何况你们呢？”她甚至还娇俏的眨了眨眼，她这一眨眼倒是把我们逗乐了。
此时正是刚进冬月，屋子里烧着火炉，我们的屋子却不像外面的冬日，更像是春天一样和煦动人。
在我们都捧腹大笑之时，有人扣了扣我们的门。已过了吃晚饭的时候，这个时候能有谁过来呢。茹蕴跳下床榻，拖上鞋，打开门锁，打开门见是老爹，茹蕴脸上挂上笑容，转头冲我们叫到：“是老爹！”
我和蕙羽连忙穿上鞋，去门口迎接。
我兴奋道：“老爹怎么来了，进来坐吧！”待老爹坐定，蕙羽给老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老爹不紧不慢地说着：“今日白天有位老爷来，说她的夫人没法生育孩子，来到这儿看着蕙羽机灵可爱，灵巧动人，想带领回府。”
老爹说到这的时候，我和茹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看来我们想的是一回事儿了：那个总是来和蕙羽聊天的夫人可能就是要带领回府的那家夫人吧。
蕙羽甚是激动，激动地握住我和茹蕴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地笑容：“我有爹娘了！我要有爹娘了！”
看着蕙羽激动的神情，其实打心底我是羡慕她的，她打小就有着漂亮的脸蛋，和婉的性格，尽管也有不太讲理的时候，但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姐妹，所以我并没有埋怨过她。
我和茹蕴都很是羡慕，老爹似是也照顾到我们，抚摸着我们的头发说：“我跟那位老爷说，蕙羽有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伙伴，向他询问了可否一起带上你们一起去。”
“那位老爷可是答应了？”茹蕴迫切的问道。
老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位老爷也答应把我们和蕙羽一期接进他府。但是有一个问题是……
“可是老爹，那位老爷要收养我们三个人吗？”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了蕙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不屑，心下还想着蕙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时，老爹说话了。
他说：“那位老爷说，让你们委屈一下，做蕙羽的丫鬟。”
其实老爹是不舍的，无论是去别人府做女儿，还是做丫鬟，我都知道如果有了机会能让我们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他是绝对不会让我们久居于此的。但若是真要到那位老爷府上，便不能常见老爹了……
我反手握住老爹的手，安慰道：“老爹，蕙羽被好人家领养，我和茹蕴是打心眼儿里为她开心，但是丫鬟的事能不能缓一缓？”
老爹磨出老茧的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就像我是他的亲女儿一样怜爱的看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嘱咐我们早点睡觉之后便离开了。
茹蕴脱掉外衣钻进了被窝，蕙羽坐在几案旁，似是在喃喃自语，但我却句句听得清楚，字字都像是针扎一般的敲打着我的心：“做我的丫头有什么好丢人的，给你们好处你们还挑拣，哼！”我整理着床被，忽然竟有些难过，我拿她当好姐妹，可她却当我只是个下人，可笑至极。
直到那有钱老爷和他夫人来把蕙羽领走时我也没有告诉老爹我是如何想的，我也很矛盾，既想让我们三个都在一起，又不想当丫鬟任她使唤。
我坐在院子里，揪着花玩，茹蕴见我发呆，便来与我一起玩耍，似是有无心一样，她问我：“小笙你可是在烦心是否要跟着蕙羽一起去是吗？”
我慢慢抬起头看她，不假，我确实在烦心这个。
她握住我的手，说着她的想法：“小笙，我希望我们三姐妹能好好在一起！”
只是茹蕴你不知……我就差点脱口而出了，但转头一想还是算了，反而扬起嘴角笑了：“那这样，我过会儿便去和老爹说我们会去的。”
就当是我听错了多心了吧，反正在一个好人家无论做什么反正总比让老爹跟着我们瞎操心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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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萧府已经快一个月了，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因为老爷姓萧，蕙羽自然便成了“萧蕙羽”。当初那个总是来慈幼坊看蕙羽的那个夫人并不是现在我们服侍的夫人，这倒是让我和茹蕴很疑惑。蕙羽有了自己的闺房，我和茹蕴共用一间屋子，来的时候，蕙羽便告诉我们，私下里的时候随便怎么样就像我们还是三剑客是一样，但若是在人前便不一样了，还得大小姐的叫着，不能让人惹了闲话去。
腊月以来，府中上下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这也许是我十一年来过得最热闹的年夜，我从小厨房中拿了些茶点准备送去给蕙羽。
或许是走得有些急了，全然没有注意前方竟有人，撞了上去，以为是府中哪个小太监，便厉声道：“是谁啊？！哪里来的……”
说话间我抬起头，倒是被这个新来的“小太监”的样貌倒是吸引住了，他不过十一二岁的样貌，轮廓分外分明，英气逼人，眉目疏朗，衣着打扮也不像小太监，那他是谁呢?
正琢磨着，茹蕴看见了，远远地便喊我：“言笙你在这啊！”
那人开口说话了：“你叫言笙啊……很好听的名字。”说罢，便嘴角带笑的转身欲要离开，却又转过身子眉眼笑道，“后会有期！”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院子，朝着蕙羽的院子走去。
他是来找蕙羽的？我来府中一个月了也没有见有哪个男子来找过蕙羽啊。
“小笙！”茹蕴走进我，瞧见走远的身影，便问我，“那是谁啊，我刚见你俩还说话来着？”
我摇摇头：“不知道，路上突然冒出来的。”
茹蕴嬉笑道：“他可是来找蕙羽的？”
“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兴奋什么劲儿……”我挽起茹蕴的胳膊向蕙羽的卧房慢慢走去。
到了蕙羽的卧房，竟瞧见老爷夫人都在，我和茹蕴忙敛了笑容，做福请安。
老爷示意我们放下茶点便离开，我轻轻地将茶点放在几案上，慢慢退出来，并合上了门，守在门外，听见老爷厉声道：“五皇子奉皇上之命来咱们府里一趟，你却迟迟没出面，你让你爹的脸面往哪搁！”
蕙羽似乎也是理直气壮：“我不就是起得晚了些吗？”
夫人白氏劝让着：“老爷，孩子也是情有可原啊，你这么大声，孩子会吓到的。”白氏是京城中数一数二富商的千金，举止言谈都透着闺阁大小姐的气质。
“你总这么惯着她怎么行啊，将来如何？难不成你要养她一辈子？”看来老爷确实生气得很。
我听到这儿，五皇子，我的脸顿时僵了，应该不会这么巧就是刚才那个经过花园我却误认为是小太监的那个人吧？他……应该不会是五皇子吧？！
我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哦！老天，他可千万不能是五皇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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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着的日子终于来了，老爷特许这一天所有下人都可有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如此一来我便和茹蕴商量一起回慈幼坊看看老爹。
我满怀激动地心情敲了敲蕙羽的房门，从房门内传来蕙羽的声音：“谁啊？”
“是我啊蕙羽！”我的语气都带着些兴奋。
她来开门，见是我，便随便道：“有什么事吗？”
我便把来意跟她说了，她反倒冷冷回我：“要回慈幼坊？你和茹蕴回去吧，我是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说罢，便将我拒之门外，锁上了房门。
知道蕙羽的脾气，我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出蕙羽的院子时，碰见了夫人，我忙俯身请安。夫人扶住我起来，柔声地问我：“你可是言笙？”
我静静地回答：“奴婢正是。”
夫人很好脾气，握住我的双手，轻声问：“今儿个晚上酉时来我房里一趟，还有和你一同伺候小姐的那个丫头，你俩一同前来。”
我略俯身答应着：“是，夫人。”说罢，夫人便走向蕙羽的房间了。自那天老爷训斥过蕙羽之后，老爷便没有见过蕙羽了，蕙羽亦是把自己锁在房屋里。
我看着夫人的背影，那是一位慈母在担心着自己的儿女时的忧思。也是可怜夫人了，夫人生就一副好貌相，竟然无法生儿育女，作为女人想必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吧。
我和茹蕴刚踏进慈幼坊的大门，那些一起长大的弟弟妹妹们便向我们飞奔而来，喊着“言笙姐姐”“茹蕴姐姐”，我更是被这种气氛弄得湿了眼眶，茹蕴瞅我如此，便冲过挠我的腋下，便再无掉泪的冲动，我们嬉戏打闹着，小一些的弟弟妹妹把老爹叫来，他在一旁看着我们嬉戏打闹，不禁笑出了声。
闻声扭过头去，竟是老爹，一个多月未见竟消瘦了几分。
我和茹蕴飞扑过去：“老爹！”终是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出，把未说出口的思念全都倒了出来。
坐在屋内时，我们都已成了泪人，相视继而破涕为笑。与老爹说了好多我们这一个多月来的听说见闻，老爹听的时悲时乐的，被我们逗弄的很是有趣。
酉时，我和茹蕴准时准点儿的回到了萧府。
我和茹蕴轻轻地走进了夫人的院子。夫人的院子不是很大，却很精致，种着各种花草，看来夫人平时便是个很精致的人儿。房门前站着在夫人身边伺候的阿嬷，我和茹蕴忙走上前对落英阿嬷行礼，落英阿嬷便带着我们进了夫人的房间。
落英阿嬷向夫人请示了一番，夫人便立即从座上起身走到我们面前，挂着笑：“你们来了。”我悄悄环视着夫人的屋子，屋子里也没有过多奢华的装饰品，都是些素净淡雅的古董，看来夫人喜欢谢素静淡雅的物件儿啊。几案上铺放着许多的书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看来夫人并不甘于做一介平庸无才的女流之辈啊。
我和茹蕴双双向夫人请安：“奴婢给夫人请安!”
夫人将除落英阿嬷之外的下人都屏退了。落座后，瞧我和茹蕴还站着，便笑逐颜开地对落英阿嬷道：“给这俩孩子拿坐席来。”
落英阿嬷应声称是，便从里屋拿出两个席子来给我和茹蕴。我和茹蕴忙摆手道：“夫人不用了，奴婢们是下人……”
夫人抬手搁到嘴边掩住笑意：“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
我和茹蕴见再催辞就显得不太好了，便紧着俯身谢恩：“多谢夫人。”
夫人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她找我和茹蕴的来意：“很快的，三年一度的选秀就要来了，到了时候皇上会为自己选妃或是给各位皇子选妃。现在都城内的各家各户都在举荐适龄的姑娘，我瞧着你们两个还有蕙羽年龄一般大，等时候到了你们一同进宫可好？”
选秀？去给可以当我爹的皇上做妃子？或是给从未谋面又不知脾性的各位皇子做妃子？那不是就像是戏文里说的如同进入黑暗的深渊吗？我心下仔细想着，瞧这意思蕙羽是肯定会入宫的，就是不知是会嫁给皇上还是皇子了。虽然蕙羽有点刁蛮任性，但若我与茹蕴随她一同进宫陪着她，她便不会太想家了吧。如果是这样，我要进宫的话，我宁可一直做宫女陪着蕙羽也不要做皇上或者皇子的妃子！
我斗胆跪下恳求夫人：“夫人，奴婢进宫可以，可以继续服侍着小姐，但是奴婢不想做妃子！”我说得斩钉截铁，希望夫人能够看在我从小与蕙羽一起长大的份上，帮帮我，不要让我做妃子。
夫人看起来也是左右为难，又看向茹蕴，并询问她道：“茹蕴你呢？你怎么想的？”
茹蕴也跪下来对夫人说道：“夫人，奴婢和言笙想法是一样的！”
夫人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坚定地对我们说一定会想办法会帮我们的。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恰好有爆竹，茹蕴便大起胆子拿来放起了爆竹，新的一年到了，待爆竹声响起，我便急忙拽着茹蕴在月前敬拜祈福，希望今年以及未来入宫都一切顺利。
我扭头看向正抬头看着天空中燃放爆竹的茹蕴，心中希冀着进了宫，我们也要一直这样好！
突然想起在慈幼坊的时候听到传言说的宫里的趣事儿：说当今的皇后娘娘十几年前背着皇上和其他的男人行苟且之事，还在外面生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如今下落不明。我嘴边带笑，宫中之事真真假假，若不身在其中谁又知其中的所以然呢。
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在开心的玩耍着，我私心里想着好好珍惜在宫外剩下的欢乐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