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局的所在对野儿来说并不难找。她是个有目的的人,她曾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对龙陵的天文地理、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做过很大研究。当然还有这地下城堡的结构布局和眼前变幻莫测的时局。族里的老人常说她是个有灵性的女孩,她也从不怀疑自己的灵性,她聪明骄傲,蕙质兰心。
但此刻她的心并不十分宁静,她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个人影,那就是木羽。木羽此时并未和她在一起。就在他们从洞中出来看到满地狼藉的火药遗迹时,木羽若有所思,说自己需要处理一些琐事,让她先行一步。然后便闪身进了一处石洞。他对石洞的熟悉似乎不亚于野儿。野儿除了惊奇之外,并没有多问,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像木羽这样的人做事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想法?他这种神秘和深沉又岂非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生死局在地堡的最低一层,野儿避开天行宗的几处眼线便到了外围。生死局其实是一道门,那是通往龙神殿的唯一入口。门前十分宽敞,可容数百人。所谓生死局并不是棋局,其实也不能称作是局,只是一个水池。池中沸水翻波,热气氤氲,横亘在一道大门前面。
那大门设计也出人意表,雕刻成那墙壁上似乎是龙的怪物头形。但即便这样,每个人都能确定那是一道门,至少门上刻着“生死门”三个古篆大字。门在百步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因为这沸水池完完全全堵在门前。
池边立着一个石碑,碑上镌刻一行大字:“欲入生死门,先破生死局。生死局溶万物于须臾,非有缘者勿近”下首是“闻人长天警世于此”。
野儿到达生死局时那里已经有两个老人在那里下棋。她轻轻走近前观看,那两个老人仿佛不觉,全神贯注于棋局上,两人都是眉头深锁,冥思苦想。野儿往石板上棋局一看,禁不住一怔。
原来这是再普通的一局象棋残局,局中双方都只剩下两个子——将、帅和車。这样走下去,双方循环往复,必是和局无疑。但见两人都是聚精会神,如临大敌,心中又忍不住奇怪。此处热气弥漫,朦胧恍若仙境。她突然想到晋人王樵烂柯的故事,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莫非自己误入歧途,也碰到仙人对弈?
她细看两人,但见左侧那人枯瘦矮小,仿佛被岁月揉皱的核桃。一双小眼似开似闭,手中却端着一个水烟筒“吧嗒吧嗒”抽着。右边那老人则是驻颜有术,白胖中富态尽显,笑容可掬,望之和蔼可亲。
野儿不敢出言相扰,但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便坐在旁边石块上看着两人下棋。她本是晶莹剔透之人,慢慢的居然看出了些门道。
她发现两人走棋完全不按章法,双方将帅更是不局限于宫格之内,而是楚河汉界纵横。不光如此,她还发现两人手法如出一辙,内中暗含沛不可当的内劲,二人不但斗智,更是斗力。
只是两人旗鼓相当,所以便搅在一起,难解难分。任何一方想要罢手,都会被内劲反噬,所以两人现在已经是两败俱伤之局。野儿天性善良,既看出端倪,便忍不住焦急起来,只是她自知内力有限,贸然出手恐怕会误了三人性命。她情不自禁想法到木羽,心想此人若在,或许会有良策也未可知。
约莫又耗了一个时辰,两人额头上都渗出汗珠,每一个动作都是举轻若重,似乎将耗去毕生心力。野儿再也忍不住,轻声道:“两位前辈,我如何才能帮助你们呢?”但两人都充耳不闻,只是两人的头发竟突然间都斑白了许多。
野儿心中骇然,仔细看两人手上越来越快的动作,只觉头脑一阵晕眩,仿佛身子在往下不断坠落,坠落,如同梦魇。她心神巨震,清醒过来,敢情二人手上演变的是一个极为厉害的阵法,任何人一旦接触便会激起心魔,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不敢再看,便远远坐开。更知道两位老人能缠斗不休,其修为造诣自是非凡。
突然周围响起一种胡琴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一缕,又似乎是一片,袅袅娜娜,转眼便把三人裹在一起。那胡琴声庄重详和,意境高远,野儿只觉周身暖阳舒泰,再无那种烦躁和不安。那两位老人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相对苦笑。
只听琴声中一个人缓声念道:“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无话;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野儿知道此人念的是庄周的《天道》,其中说天乐是崇高伟大,能捣碎万物,泽及苍生。那雄浑的胡琴声同着他的念叨戛然而止,当真是“其卒无尾,其始无首”,心知又来了一位高人。
她环顾四周,竟不知那声音始终于何处,心中骇然。这种流音传虚的功夫,若无几十年功力是万难做到的。
哪知她固然惊怖,但那两位老人更是神情大变,相顾茫然。那白胖老者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难道当真是他?”
那枯瘦的老者道:“若非是他,世上又有谁能奏出这《梦蝶》来?当年你狼子野心,不顾同门情谊,现在也知道悔恨么?”
白胖老者嘿嘿冷笑道:“大师兄,你骗不了我,这局棋你我下了六十年,始终奈何不了对方,定是你想出的诡计来干扰我心神,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枯瘦老者一声冷笑,道:“你当我是你么?我杨天鲁岂会为这种卑鄙之事?”白胖老者也是冷笑,道:“好,好,我罗天钝是卑鄙之徒,这些年来你藏形隐迹,倒是光明磊落了。”野儿心中一动,暗忖:“杨天鲁?罗天钝?在冰窟时那老人问他是不是二人的传人,他说他和两人相识,莫不是这两位前辈?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他刻意和我分开难道也是为了回避这两位老人?
杨天鲁一声冷笑,突然高声道:“三师弟,是你么?几十年不见,你大师哥可是想念得紧啊。当年听说你被人断了四肢,弃于山野,你大师哥可是找了你好几年呢。”
罗天钝亦高声冷笑道:“老三,你若真没死,那为何不来找我报仇?你若当真没死,你二师哥任你处置便是。”他话未说完,突听一声冷笑,野儿只觉得眼睛一花,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她看清来人,禁不住一声惊呼,杨天鲁和罗天钝也是一声惊呼。
野儿喜道:“前辈,怎么会是你?”
来人笑道:“女娃子良心倒好,菩萨心肠。你给过和尚这许多好处,和尚一定会记住的。”
野儿笑道:“那都是您老乞讨有方,晚辈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啊。”
来人哈哈大笑,道:“果然孺子可教也。”原来来人竟是那江湖上人人闻风而逃的奇丐瘟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