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复二年三月十六,梁王朱温之嫡长子朱友贞大婚,昭宗李晔亲临王府观礼,全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朱友文闷头自顾自的喝着酒。
不知怎么回事,他脑海里一直出现那个小丫头的脸,她吃东西的样子,帮他包扎伤口,在小溪旁烤鱼,天真的笑,从方府离开后的沉默……
不知怎么,明明一切都是方家人安排好的,朱友文却总觉得是他把她推进了火坑。他居然有些后悔了。
一仰头,他又饮尽了杯中酒,手刚抓到酒壶,就被一双手握住。他一抬眼,只见一身喜服的朱友贞已站在身旁。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笑道:“今天是贤弟大喜之日,来,为兄敬你一杯!”
“岂敢岂敢,”朱友贞笑道,“小弟最近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谢二哥不远千里帮我把吟雪接过来,来,小弟先敬你一杯,谢谢兄长成全!”说着,他替朱友文斟满酒递过去。
朱友文颇有深意的看了朱友贞一眼,道:“好,我也希望我这一行,能成全你们二人。友贞,无论她是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我都相信她是个值得你倾心相对的好女子,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说着,干了杯中酒。
“那是自然。”朱友贞笑着也干了一杯。
朱友文喝完酒,便连招呼也不打,又回到座位自顾自喝起来。朱友贞觉得今天朱友文神色有异,想想或许是他醉了,也知道他行事不拘小节,也没有深究。他和桌上其他兄弟敬了酒,寒暄了几句,便起身招呼其他客人。
一直到深夜,宾客们才渐渐散去。
诗雨一个人坐在房中,头上顶着的凤冠压得她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她几次想摘下盖头透透气,可采依却说这盖头要等新郎来挑,自己揭下来不吉利。
唉,嫁人真是好麻烦!难怪姐姐会逃婚!她在心里闷闷地想着。
到了傍晚,采依被叫去帮忙,诗雨一个人靠坐在床头胡思乱想。前厅宾客们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她听在耳里更觉得心烦意乱。她提心吊胆的等着朱友贞的到来,结果,宴会还没结束,她就迷迷糊糊的倚着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门被推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亮,那碍眼的盖头已经被挑起。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抬眼,便见一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站在眼前,剑眉入鬓,狭长的凤目泛着迷人的光彩,身材修长,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一袭红衣更衬得他俊朗非凡。
只见他满目温柔,薄唇轻扬,连那脸侧分明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可只一瞬,还未等诗雨反应过来,那男子脸上的温柔便消失了。
“你是什么人?!”揭开盖头,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他要娶的人,朱友贞吃了一惊。
“我,我……”诗雨被他吓呆了,嘴也不听使唤了。
还未等诗雨把剩下的话说完,朱友贞一把把诗雨从床上拽下来,“你到底是谁?!吟雪呢?”
“我,我是方诗雨,吟雪是我姐姐……她,她已经嫁人了……”诗雨战战兢兢地说。
“你说什么?!”朱友贞拎着诗雨的衣领把她拽到跟前,怒吼道,“你说吟雪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诗雨见他生气,更慌了,一时语塞,早就想好的说辞也都忘了,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朱友贞拽着她的衣领,凑到她面前,眯起眼睛,“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李克用派你来的?说,他到底把吟雪藏到哪儿去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骗你!”诗雨看着他的样子好像要把她吃了,慌忙地摆手,“我真的是吟雪的妹妹,我叫方诗雨!”
朱友贞似是想到了什么,一甩手,他把诗雨扔回床上,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诗雨双手环着膝盖,呆呆地靠坐在床头。她想象了无数种大婚之日会出现的画面,现在的状况,却不在她预料之中。
朱友贞一夜未归,诗雨一个人在房中坐了一夜。她看着房中大红的喜烛一点点变短,熄灭,房中渐渐暗了下来。
估计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新婚之夜会像她这样吧,她自嘲的想。开始的时候,她还战战兢兢地等着朱友贞或是梁王妃过来,大闹一场,然后将她治罪。
可她一直等到东方渐白,也一直没有动静。后来她实在支撑不住,便又靠着床头睡着了。算了算了,天大的事,也等睡醒了再说吧~~
朱友贞敬酒后不久,朱友文便推脱不胜酒力,身体不适,早早的离开了。
他遣回了送他出府的小厮,也没有乘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东郊,往前不远处,便是他的一处别院。每当心情烦闷时,他都会到这儿坐一坐,喝上几杯。
他敲了敲门,守在此处的小厮便将他迎了进去。
他径自走进凉亭,待小厮将酒器放好退下,他便自斟自饮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会在酒席上和朱友贞说这些,自己明明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没见过方吟雪,义父和友贞自然也不会责怪到他头上。可他满脑子都是方诗雨那小丫头的脸,天哪,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懊恼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此刻,小厮来报,说朱友贞公子求见。
呵呵,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朱友文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让他过来吧。”
小厮领命,不消片刻,一袭红衣的朱友贞便出现在朱友文面前。
“二哥真是好兴致,刚从王府喝完喜酒,又来自己府上喝,看来倒是我招呼不周了。”朱友贞冷冷地道。
朱友文抿了一口酒,笑道:“贤弟说笑了,二哥向来贪杯,怕是在酒席间扰了兄弟的好兴致。既然是兄弟的洞房花烛夜,你不去陪如花似玉的娇妻,反倒来我这里,到时候弟妹跟我要人,你让我怎么跟弟妹和母妃交代呀?”
“贤弟是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哥哥的。”朱友贞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
“哦?我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让你这新郎官在新婚之夜跑出来。”朱友文笑呵呵道,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朱友贞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一把夺过朱友文的酒杯,摔在地上。“你早就知道你从苏州接过来的不是吟雪是不是?”
朱友文看了看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淡淡的道:“什么吟雪?我只知道,我是按义父的吩咐,替你去迎娶苏州的方小姐,至于是不是方吟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你诓我是不是?!你明知道我要娶的人是方吟雪!”朱友贞拎着朱友文的衣领,怒吼道,“枉我这么信任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还蒙在鼓里,你可真是我的好二哥!”
“你要娶的方吟雪已经嫁人了!”朱友文大吼道,甩开朱友贞的手,颓然坐回座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将他在方家和一路上发生的事交代了一番。
待朱友文说完,朱友贞也傻了。
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他们,没想到竟遇到这种事。
“这怎么可能,吟雪明明说过非我不嫁的……”朱友贞喃喃道,“她明明说过会一直等着我,等我娶她的……”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明明记得你跟我说过,那女子叫吟雪,可方家人说那方吟雪已经许了亲事,而当时聘书上也并未写明要娶的人是谁,只好把方诗雨接过来了。”朱友文眉头深锁,“我一路上一直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行,我要去苏州,我要找吟雪问个清楚!”朱友贞转身便要离开。
“友贞!”朱友文叫道,“你先冷静一下。如果你现在贸贸然去了苏州,天一亮整个京城就传开了。如果那方吟雪真的嫁了人,你要怎么办?难道你真要娶了有夫之妇?!你觉得义父会同意吗?!你觉得义父会认为你朱友贞的夫人会比整个王府的颜面还重要?”
朱友文一席话像是给朱友贞泼了一盆冷水,他呆呆的站在原地,“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娶吟雪的妹妹不成?”
“不然你让这方诗雨以后怎么生活?新婚当夜就被夫家赶出家门,以后还有谁敢娶她?难道你就忍心因为你自己的错误,搭上无辜女子的幸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如果你实在是看不上她,等过些日子,你再寻一位看得上的姑娘娶进门,义父肯定也不会阻拦,”朱友文转过身去,叹了口气,继续道,“况且我也和她相处了一段日子,虽然相貌气质不比她的姐姐,可也绝对是你值得真心相待一辈子的人。”
“值得我真心相待的人只有方吟雪一人!”
“你觉得一个有夫之妇还值得你真心相待吗?还是说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方吟雪?如果她连自己已经订了亲事了都不曾跟你说,还提什么真心?”朱友文嗤笑道。
“吟雪一定是被逼的,她一定有苦衷!”朱友贞反驳道。
“嗤,”朱友文不屑地嗤笑道,“当务之急你还是赶快回王府吧,不然过不了多久,王府就得翻了天。”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方吟雪,你还是从长计议吧。”
看着朱友贞悻悻地离开,朱友文暗叹了一声,转身回房休息。
方诗雨,今后,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