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南野已经沸腾了。所有的黑姑族人都聚集在中间广场之上,冲天的焰火把北陆南半边天照耀的如同白昼。青年男女们早早的便把广场中间最热闹的地方占的满满的,大家互相搂着肩膀,围着篝火跳起了舞蹈。外围的老人孩子们鼓着欢快的接拍,还有的高声唱和着。所有人都跟着这节拍抖动着、摇晃着、跳跃着。
那焰火也仿佛充满了灵性,摇曳飘忽,时左时右的摆动着。
墨炎站在靠近大帐的旗杆之下,欣慰的看着这一切。几万人的欢腾场面,在南野这块土地上还是第一次。
墨冰盛装打扮,一袭华丽的水绿长裙,外罩一件鹅黄坎肩,那是母亲为她缝制的宛国正装,合身得体,更加把这个有着宛族血统的女子映衬的明**人。
她被众人拱卫在人群中央,正独舞着,闲庭信步般像只白天鹅。
周围的人群仿若癫狂,节拍骤然间加快,一道明艳的焰火从人群中央窜出,直冲天际,四散炸开,发出七色的流光。
岐黄节就要来临了,王午后当着所有黑姑族的人当面承诺,只要墨家有足够的证据来洗清自己的冤情,那么黑姑族人就此解脱,对很多北蛮民众而言,这次的赦免可以说是绝无可能,时间过去这么久,大家的认识都是根深蒂固的。全族之罪怎可说赦就赦。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明白,其实尔曼辰谕只是缺个借口。而这个借口他知道哪里有。这样黑姑一族也可以像所有大族一样,堂堂正正的在北陆这片土地生存拼搏。更重要的是,黑姑族的穿云卫一直都是攻城拔寨的好手。虽说被贬斥成为奴隶日久,但是黑姑族的传统却是一直被保存了下来。而且每代帝王都对此极为重视。听今日蛮王一席话,更加验证了黑姑一族对于王庭的重要性。南宛国城高墙厚,少不了黑姑族的穿云卫。
红衣大巫师始终都像个局外人一般,对一切都表现的漠不关心。
唯有殷勤的大长老,拉着墨炎闲谈家常。以他那样的地位来屈尊和一个毛头小子谈些琐碎小事,在别人眼里诡异异常。
这让墨炎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以他那执拗异常的性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秉性都要温顺几分了。何况,是这个老人把那花一样的女子养大的。
墨炎也从大长老那里得到了花红的一些消息,到宛国之后花红便回到了白云山姬家。那里是她世代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江南望族,在江湖中也是一个显赫的门派。富甲一方而且弟子遍布天下。
至于其他大长老也未多说,只是告诉他将来因缘机会,一切的种种都需自己去经历面对。
蛮王尔曼辰谕爱玩心性,南野的新奇之物让他流连难返。让人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有着远大报复的蛮国君王。为此,墨冰还大倒苦水的抱怨一番,跟着个孩子跑前跑后、还要指东指西的给那个家伙解释。
也许庙堂之上钩心斗角,等到了这朴素之地才能真正的把一个人的秉性释放出来。他终究也是个孩子。
临近黄昏的时候,一行人才起身离开。父亲带着众人夹道送行,直等那浩大的队伍消失不见才回转。
墨炎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被那欢腾场面感染着。嗜睡的小白卧在身边,正呼呼的享受着,外面的一切都好像与它无关。
明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墨炎暗想。老人的叮嘱还在耳边,一切依照正常进行,那么所有的所有全都依赖这位老人来解答了。那段被埋没的往事一定非比寻常吧!
广场中央依然热闹,父亲与几位长老没有参与进来,他们正聚在大帐里商量着什么。
墨炎转身,挑帘步入。
中间的主位上坐着墨云,俩边分坐着族中掌管日常事物的八位长老,在这个有着七万人的大族,事物繁多,只这个几人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在坐的都是些位高权重声望赫赫的老人。
墨炎向众人问声好,在父亲下首坐下。
只听本家长老墨昆问道:“此事直到今天才被提出,虽然晚了些,不过老头子也死的瞑目了,只是不知一切是否如意,那些人焉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即使有长老们的支持,王也急切的想给我们自由,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终究他们是同意放过我们,可是我们怎么避过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啊?”墨昆是墨云的本家叔叔,对他这个侄子也疼爱异常,所以爱屋及乌,对墨云的俩个孩子也视如己出,所以墨炎对这个爷爷也爱戴非常。
墨云欠了欠身,自信道:“长老提示我们,说明日会有高人相助,只让我们陈述事实便可,叔父不必在意,那些阻挡在我们面前的鬼魅魍魉是吓不退我们的。”
族长的自信似乎感染了大家,几位长老互相对视着交换着眼神,里面透露了莫大的希望,喜悦在众人之间传递着。
墨炎也不忍欺瞒在座众人,另外那人说过明天会现身,那么也无需为他保密了。于是起身道:“大家都请放心,晚间回去安心的睡个香甜,那人我已经见过。明日他会出现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一直都在为我们努力着,他所做的要多过我们所有的人。所以请大家勿要再记恨他,我想,他是有过多的无奈和心酸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毕竟这言语太过振聋发聩了。
右边一位火爆脾气长老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紧走几步来到墨炎面前,看着墨炎自信满满的样子,哈哈笑道:“炎小子,别跟大家打哈哈,说仔细点,我们这帮老糊涂可不喜欢打马虎眼。大家都老骨头了脑子可不比你们年轻人,说说,怎么个事?”
上首的墨云也耐不住了,“炎儿,快说说怎么回事。你何时见到他的?”父亲也焦急的问道。其他几位尽皆焦急的翘首等待。
墨炎盯着帐中挂着的那副火刑图,指了指向四周道:“当时的火并没有烧死他,也许烧死的并不是他。所说的那位高人便是墨晶,我的曾祖。”
听了这话,大帐内就像平静的湖面砸入一块大石,瞬间热闹起来。
大家互相瞪视着,有太多的不解,但更多的却是震撼。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一位矮小肥胖的长老拍拍脑门,惊叫道:“是了,我想起来了。记得十多年前,我奉命去王廷办事那年,因为与巫师会的一个家伙起了争执,那家伙在回来的途中劫杀我,当时是一位蒙面的黑衣人救了我,我当时想,人家救我一命,我不能报答他什么总该问下那人名字吧!但当时他只留了一句话‘自家之人,举手之劳’。当时我很不解,我们黑姑族何时有过这样的人,虽然我没见到他的面,但是我清楚的感觉到,我们族中并无此种高人。当时他只抬手对空俩击,那二十多个凶煞般的凶徒便去见了阎王。好不痛快,原来那人是他。怪不得、怪不得啊!”
其他长老也仿佛大悟,纷纷说着以往奇怪不解之事。一位白须长老道:“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南野和其他很多地方都会无故的失踪一些幼年孩童,王廷和长老会都查不到问题的根源,就在那些日子里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记得那天晚间我早早的就感觉头昏沉沉的,太阳还没落山就上床睡着了,我梦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黑暗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笼子,里面都关着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看守是一些身着黑衣头戴恶鬼面具的壮汉,他们关着我们,给我们吃好的喝好的,但是笼子里的孩子慢慢的变少,接着又逐渐的增加,而新增之人又都是陌生的孩童。他们麻木的被关起来,不哭不喊。后来轮到我和我身边的几个要被带就的时候,一个人冲了进来救下了我们,并且把所有的孩子都救了走,那人也是黑衣蒙面。后来我醒来之后是躺在自家床上的,母亲抱着我大哭,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呢!但是我就那么完完整整好端端的回去了。在迷糊中我只听那人说‘孩子们,你们安全了’。虽然他的声音沙哑异常,但是我却记得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天籁。”白须老人说完沉浸在过往的旧时里,回味着。
多位长老附和道:“是啊,当时那件幼童失踪案件影像很大,长老会和王都忙的焦头烂额,最后还是过了很久才在王廷北侧的义庄地下发现了那个神秘组织的地穴,里面的人都是被人一掌击毙的。一个房子里堆叠的尽是遇害孩子的尸首,他们都是被吸干鲜血死掉的。最后才知道那是西陆妖人在我们这边的一个邪教的分支,专门吸食幼年鲜血练习邪功。原来是他,那可是救人无数啊!”陆续的,这些老人们一些不解的陈年旧事都想的通彻。
最震撼的要数墨云了,他似乎在默默的忍受着痛楚,一会潸然泪下。扭头拜倒,在那副图下深深的低下了头。
记得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让墨云回想起来都懊悔异常。
那是在他和邱笛相逢的最初年月里,那时巫师会有些收敛,对黑姑族的盘剥少了许多,巫师的爪牙也大多离开。
但是偶尔的一天,三位主事的红衣巫师中其中的一位似乎听到什么消息,带着大批的巫师侍卫突然向南野袭来,声称逃脱的奴隶被窝藏在南野,一时剑拔弩张,所有的墨家人都被刀锋指着,巫师们逼着他们讲出陌生之人,但是硬气的墨家男儿尽然没有一个是软骨头,对恶毒的巫师们怒目相对。被激怒的巫师们大开杀戒,砍杀了成群的族人。墨云很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来的,将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邱笛,那个天仙一般的唐国女子,好色的红衣巫师怎会不为之动心呢!
墨云不忍心族人再为他白白惨死,与藏起来的邱笛商量,打算把她交出去,邱笛也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她很理解墨云的心情,她本身也不愿意这群质朴的人为她牺牲,尽管他很爱她,对她有许多的不舍,尽管她也不甘心就这么毁弃了自己,但是又能如何。
巫师的恶毒不是他们能够惹的起的。
但是就在那个炎阳高照的午后却生生的刮起了飓风,飓风过后,红衣巫师的人头却不知去向。
笃信鬼神之力的巫师们惊慌失措的逃跑了,留下了欢呼的黑姑众人,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墨云也享受着和众人一样的喜悦,只是他不敢再去看那个心爱的女子。邱笛反而鼓励他,称赞他做的正确。那一日,哀伤充满了墨云的心,那不是为了死去的族人,而是对于邱笛的亏欠,是自己对他的爱不够吗?难道自己还有别的选择?
深夜一人在月牙湖边独坐,久久无法释怀的心境异常没落。
他还深刻的记得那个深夜,那个对他淡然开导的人。
一样沙哑的声音,一样的黑衣蒙面。
那人当时道:“失去了她,即使死去的族人尽数复活你还能开心的起来吗?想想你最珍惜的是什么,取舍虽然很难,但是要求得一个问心无愧,各种情形望你自己思量,人生最难的便是这个得失,老头子我也被这个问题煎熬了数十年。”语罢,人既无踪。
墨云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此地仅余他一人。
高来高去的人儿啊!
那一夜,墨云就那么安静的对着湖面发呆,直到清晨的日光照的他疲惫不堪。
尽管直到现在墨云都悟不去该如何取舍,但是幸好一切都已经发生,全是他,为了族人孜孜不倦的那个人,充当保护神与救世主的那个人。之前对他的误解让自己懊悔不已,但是里面的敬爱也如山般高海般深。
墨云并不想把这一切说出来,他只是回首对众人说道:“大家早做休息,明天就是我黑姑族重见天日之时。”
众人起身,陆续退出。他们知道那个无所不能的祖上一定可以解救他们的。就像以前那样,从死亡世界里把他们拉回来。
众人都已经散尽,外面的热闹欢呼声久久不绝。帐中只余下父子二人,墨炎默默的站着,墨云仍旧俯在地上。
墨炎伸手抓住父亲的肩膀,道:“他为我们做了太多,为了回报这份深情,我们坚强的活下去才是他最大欣慰。”
接着说:“这些年来他并不孤独,我一直都陪伴着他,他教会了孩儿很多东西,他既是我的曾祖也是我的前辈,同时也是我生活中最好的朋友,虽然这么说是有点大逆不道,不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个孤独的老人承受了太多的伤害,但是他却隐藏的很深。从不诉苦,就那么坚强的活着。”墨炎慨然叹道。
帐中的灯火摇曳着,把墨炎的影子拉的很长。
地上的墨云起身,目视着他的儿子,双眼赤红。那些心酸的往事刺激着这个中年汉子。
墨炎看着这个一样坎坷重重的汉子,似乎在自言自语,也似乎在对父亲诉说:“取舍之难,犹如登天,当真的跨越万难站在至高点的时候,回首来路,万般不堪。我不想给我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所以我会随心所欲的生活,不会再受世俗的拘束的。”
“好个随心所欲,你该有你自己的未来的,族人的牵绊不会再拘束你了,放开怀抱,施展自己的抱负吧!北陆这片土地不适合你。父亲不能在把你当孩子一般捆着绑着,黑姑族自由了你也自由了。伸开翅膀向南飞吧!那里才是你圆梦的地方。”父亲的睿智表现在自己身上就是对这父亲自己完全是透明的,没有一点秘密。
“还有明天岐黄的比试,父亲也有妥当人选,为我墨家男儿争口气,这些年你每夜偷偷外出,所学一定不差吧!”父亲的诡异的笑道。
“原来您都知道,我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瞒的很好。我会努力的,不会让墨家男儿失望的。”铿锵有力的语言,像是战士出征前的誓师。
父亲欣慰的笑笑,扭头走出帐中。
外面的人群依然疯狂,今夜是个不眠的夜,那么明晚呢?还会有几个人能睡的着。
彩色的焰火在天空中炸开,想四下散播的希望,感染着所有的黑姑族人。
南野沸腾着。
***乐,夜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