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发生以后,赵志远变得非常低调。
中考结束后,小楼和东榆顺利升到一中上学,东榆为这件事狂欢了一个晚上。他最感激的人就是小楼,没有他帮助补习划重点,他恐怕连一般的中学都上不去。
入学以后,他住校,小楼还是走读。
高一那段时间,小楼有点反常,具体怎么样,他也说不出来。但是,有时他和他说话,他就是在走神,连喊他几遍,才有反应。
他担心,却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小楼的确有心事,自从那个电话之后,显宁一直早出晚归。她的脸上比平日多微笑,但是渐渐的,她的笑容消失,转为忧愁。他经常见她一个人在晚上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
他在暗中观察,过了很久,她脸上的忧愁终于也消失了。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
但是小楼心里非常清楚,在他和显宁之间,存在着那么一个人。
他不知道他叫什么,来自什么地方。这样的妄想变成耿耿于怀,盘桓在他心底,成为一个茧,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
那个周末,显宁有应酬,回到公寓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小楼扶着她到房间里,给她倒了水:“来,喝点。”
显宁推着他的胳膊,头向后仰:“我没醉。”
“你醉了。”他坚持。
她最后还是喝下了那杯水,觉得头更晕了,这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他,声音有点儿发颤:“你干什么?”
“只是一点凝神静气的药。”他抬起杯子放在眼前端详,“能让你放松、愉悦。”
显宁下一秒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她揪住他的衣领,用尽自己现在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你行啊,小楼,我真是小看你了,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别这么生气,我只是看你太寂寞了。”
显宁恨不得撕碎他此刻平静的这张脸。她想,她到底培养了怎么样一个怪胎?明明是少年的模样,宁静安详,心机城府却一点也不输于成年人。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的害怕,屈服于一个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孩子,对显宁来说,是奇耻大辱:“你行吗?别一会儿几秒钟草草了事。你自慰过吗,多长时间射一次?不会还是第一次吧?”
小楼低头喝自己的那杯水,没有回答。杯子置于桌面时,清晰的“啪”一声,下一秒拖住她掀翻在床。显宁尖叫,挣扎,厮打,浑身的力气没有一点使得上来,三两下就被他制服了,反剪了双手。
他的手按在她的脑袋上,显宁的脸重重陷进了被子里,她拼命仰起头。
小楼从背后贴过来,白净的脸就在她的耳畔:“我几秒钟,你试过?有胆子来试试啊。”他压上来时,裤子的拉链已经拉开,顶在她的腿间。
“……对不起,对不起。”显宁撑不下去了,眼角有眼泪出来,“不要这样,好吗?不要这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小楼低头吻去她眼角的眼泪。
和那个人闹翻以后,显宁没一个晚上睡得踏实。这一夜,她却在白小楼的怀抱里得到了抚慰,在痛苦中找到了快乐,疼痛和麻木,让她渐渐找回到一点活着的感觉。
第二天,小楼光着身子坐在床头,不说话。
显宁看着他,微笑染上眉梢:“第一次啊?”
“……”
“还是小孩子啊。”
小楼神色冷淡——这是一个失败的晚上,想了无数次的事情,实践起来和理论完全不搭调。
那是他的第一次,表现欠佳,草草收场,事后想起来仍然觉得是自己一生中不可磨灭的污点。
显宁不逗他了,抱着他的胳膊安抚他,小楼把头埋进她的怀里,鼻息间清香扑鼻。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妈妈的怀抱里,也是这样让人安心。
“这样?还以为你完美无缺,原来也有这样的糗事。”
“你硬要问,现在我都说了,可以让我休息了吧。都这么晚了,睡吧。”小楼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闭一闭眼睛。
沅芷说:“还早着呢。后来,又是为什么分开了?”
“就没在一起过。”小楼轻声说,“那只是一个意外。”
那个“意外”发生以后,显宁不久恢复了理智。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小楼也不说。他以为时间会在这样的僵持中缓缓过去,直到高一期末时那一年夏天。
放学后,东榆到小楼家里做客。
显宁准备了点心和咖啡,又问他喝不喝?不喝还有果汁和牛奶。
东榆连忙说他不挑。高中生紧张失措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爱,显宁笑了笑,在小楼身边坐下来:“你还有这么可爱的朋友?没听你说起过。”
小楼看看东榆,薄薄的唇角沁出微笑:“东榆是个好孩子,他爱笑。”
他这样说,东榆更不好意思了。
聊了会儿,显宁起来说:“我去准备晚饭,你们先坐会儿。抽屉里有游戏光碟,想玩的话,随意点。”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移门后,东榆神秘兮兮地凑到小楼身边:“你姑姑可真年轻啊。”
“这话你应该当着她的面说。”
东榆挠挠头。
“不好意思?”小楼呷一口茶,看着他,微微一笑,“有什么害羞的。我觉得她说得挺对,东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阳光。”
“啊?哦。”
也许是他呆愣腼腆的表情取悦了小楼,平日不多笑的他,今日的笑容很频繁。
“来,多吃点。”小楼捏了块香酥饼干给他。
东榆接过来,连忙道谢。
小楼在那之后对他更为亲切,午饭带来他最喜欢吃的南瓜饼。东榆接受了几次,怪不好意思的。
那个星期三在食堂时终于对他提起:“小楼,其实你不用这样啊。”
“你讨厌我吗?”小楼放下饭盒,忽然说。
“啊?”东榆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
小楼说:“讨厌吗?”
这一次他反应过来:“怎么会!”
“不讨厌就好。”小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一瓶矿泉水,坐在他身边,“那就不要拒绝。我从小就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我姑姑也很喜欢你。”
东榆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那个叫“显宁”的女人:“她真是你姑姑?”
“不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急着解释。”小楼抿一口水,目光向前,“很多认识的人都说我们不像。”
“……”
“她挺喜欢你的。”小楼说。
东榆不知道怎么接话,在事事完美的小楼面前,他觉得自己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从小楼嘴里说出他姑姑很喜欢他之类的话,他会觉得不自在。
他没有再去过小楼家,但是,之后显宁和他见过两面。一次是她来学校接小楼,一次是他在舅舅的咖啡馆帮工。
他发现,这个女人越看越好看。不算惊艳,但是有一种独特的温柔的韵味在里面,只要站在她周围,就会被吸引住。
“请给我来一杯摩卡,不加糖。”她看完单子后对他说。
“请稍等。”他提笔记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态度认真,抬头时发现她一直在看他。他的脸马上红了,不确定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显宁用餐巾拭嘴:“抱歉,我失态了。”
“……”
“如果有时间,我想和你谈一谈。”
东榆在犹豫,答应还是不答应?他此刻非常为难。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如果他应下,一切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但是,如果这样直接拒绝一位女士,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咖啡上来后,他在显宁对面坐下。
“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干嘛低着头呢?”显宁啜一口咖啡,“这样我们怎么说话?”
东榆只好抬起头。触及她嘴角的微笑,脸色又有些发红。
显宁没再调侃他:“你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子,我很高兴小楼有你这样的朋友。”
“和小楼做朋友,才是我的荣幸。”
显宁忽然说:“你觉得小楼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得到显宁的确认,心里更加奇怪。学校的女生这么问情有可原,但是,为什么小楼的姑姑也这么问呢?
他斟酌着说:“小楼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显宁笑了。
“怎么了?”东榆紧张地问。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能这样说。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福。”显宁说,“如果他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像我一样,您在开玩笑吧?”
显宁说:“为什么这么想?你并不差啊。”
东榆哈哈一笑:“我怎么和小楼比呢?功课、性格、相貌……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可有的时候,并不只是比这些。”
“……”
“东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得到东榆的首肯后,显宁把剩下的咖啡喝完,缓缓站起来。东榆也要起来,她摇摇手,“不用送了。东子——”显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他没有的东西。如果可以,请你和他保持距离。”
什么东西?
东榆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显宁是觉得他不配和小楼交朋友吧?他生性是不讲究的人,但是,在小楼面前,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也许是小楼的优秀和过度保护,让他有时难以适从。
后来,他刻意保持了和小楼的距离。
小楼似乎也感受到他态度的转变,几次之后,不再主动找他。不过,他还是会关心他,考试前会借他笔记。每次他这样宽容谅解,东榆都会觉得自己自卑又可笑,更加不敢靠近。
他像只蜗牛一样把自己缩到壳里,但是,这样还有麻烦找上他。
事情发生在星期三傍晚。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东榆还坐在自行车上。他此刻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看着,离他两米的地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直挺挺的。
怎么会这样?
他觉得这个城市是如此可怕,骑自行车都能撞到人。不但撞到了人,还……不会的不会的,只是晕过去了,一定是的。
他在心里默念“阿米豆腐”,连滚带爬过去,小心地蹲下来,戳戳他的脸。当他把手按在他脖颈处时,最可怕的猜想成了真——没有跳动。
他被投入大牢,和一帮死刑犯、强奸犯、小偷关在一起。
每天,他都缩在监舍里唯一有光的天窗下祈祷。他很害怕,瑟瑟发抖,抬头抹眼泪。后来再也哭不出来了。
小楼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人样了,目光缺少焦距。
“东子,东子——”耳边有人不厌其烦地呼唤他。
他的瞳孔终于有了反应。
是小楼,他来看他了。他几乎要喜极而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扑入他怀里,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小楼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一点也没有芥蒂的样子:“别紧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可是……可是……我杀了人。”
“没关系,你说吧。”
小楼的目光温柔沉静,就像大海一样,宽广、浩淼,一点一点让他陷入,他莫名地感到心安。
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小楼在原地转了会儿,皱着眉。
东榆非常紧张:“没有办法吗?”
“那倒不是,就看你肯不肯了。”
“什么意思?”
“我有条门路,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我不要再和这帮疯子在一起,我不要!”
“你冷静一点,东子。”小楼抱住他,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像摸一只小狗那样。他亲吻他的额角,凉润而柔软的唇,安抚着他,“放心,我会救你出去。我会带你去一个我曾经呆过的地方,一个乐土。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脱胎换骨。
相信我,你不再害怕,永远不再。”
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温柔平静,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狭隘阴暗的监舍里回荡,像一种遥远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