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几个月的假期,却像过了很多年那么久。
沅芷在九龙山回忆旅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仍觉得不太真实。
严冬过去,春回大地。
院子里的迎春花又开了,金灿灿的颜色,和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溪流中。
城西又新开了新的跑马场,菁菁把资料整理好汇报给她;段明坤例行外出,没有给她留口信;还有段怀——他考上了临近的一所名校,现在宿居在外,段明坤终究没有允许他出国。
昨日来电,李姐说他下个礼拜回来。
沅芷说,那很好。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放假前的第三天。
一年(4)班门口又有女生过来送东西,坐第一排位置的林鑫百般推诿:“我和他不熟,你找别人吧。”
“求求你了,只要帮忙传一下东西就好。”女生还在苦苦哀求。
林鑫头痛不已,想着用什么方法能更好地回绝,有人过来帮她解围,是副班长周芸:“给我吧,我帮你递给他。”
“你是……”
“他女朋友,我叫周芸。”大方地伸出手心。
那女生石化了。
周芸离开教室往一楼大堂走,心情愉悦。和段怀确立关系很久了,细细数来,要从她在这里读研,他考上大学开始。每天都有不同的女生来搭讪,送他东西,或者借机邀请他吃饭。她不生气,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她喜欢被人注目和嫉妒。
段怀在大堂里的客座沙发里等她,看到她微微怔了一下:“你头发怎么剪了?”
周芸手往后,撩一下波浪般乌黑的发:“你不是喜欢短一点的,喜欢黑色的?昨天晚上我就给剪了。”
段怀看着她,好久,接过她扔过来的书包,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周芸和他步下台阶:“我想吃海鲜。”
“不是前天刚刚吃过?”
“再吃一次。”
“随你。”
饭在市中心的华庭海鲜解决,周芸点了很多,段怀在座位上给她剥虾,一只一只去皮,放好在盘子里。他还没剥完几只,她已经下肚了一半,还一直催促他。这样他居然也不生气,周芸托着腮帮子撑在桌面上看他:“小怀你真好。”
“我不好。”他没抬头。
“你不好谁好?”
他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这顿饭她吃得很饱,食欲来源于良好的心情。窗外艳阳高照,梧桐树叶间筛落细细的阳光的影子,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周芸问段怀。
“后天,早上9点十分的高铁票。”
“是双人吗?”
段怀看她一眼,她掩着嘴嗤嗤笑着呢,他神色如常淡淡说:“是一人一票,不过AB邻座。”
“你好讨厌!”周芸拿揉成团的餐巾纸丢他,被他接在手心。他把纸巾展开:“还没用过,不要浪费。”
“对了,你家里人呢?”
段怀看他,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这样的,为了学费,我来这里时变卖了房子,最近可能没有地方落脚。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帮帮忙吗?”她双手合十,“拜托了,随便找个客房就好。”
她的眼神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段怀说:“要是我家里人问起来,我怎么说?”
周芸眨眨眼:“实话实说呗。”
他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睛里有了微不可闻的笑意:“我爸还没这个打算让我这么快找媳妇。”
周芸说:“你可这劲儿拆我台吧?”
他不逗她了:“我父亲外出了,所以没有关系。”
“那你妈妈呢?”
他握刀的手一顿,“刺啦”一声,刀尖和盘子碰撞出清晰的响声。周芸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段怀若无其事地把一块肉片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
他吃东西时没有声音,店里此刻人少,又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周芸的话也少了。四周很安静,气氛古怪。
她说一会儿想去逛商场,段怀说:“随你。”
周芸买了几件新衣服,都是名品,刚上市的夏季最新款。段怀付钱,一句话都没有,出门时还帮她拎袋子。在高铁上,她想起程少阳,心情复杂。如果没有他,她不能认识段怀,没有现在,但是他带给她的那些侮辱和警醒,也是那么刻骨铭心。
值得庆幸的是她现在过上了好日子。
段怀对她很好。
但是,心里总有那么根刺,拔不出,去不掉,时刻提醒着她他们认识到现在她自身所处的地位。
到站后有专车来接送他们。
到双溪别墅大门口,她显然也很吃惊,看了很久,恋恋不舍地回头:“你都没和我说过你家这么大。”
段怀上台阶,开门:“进去吧。”
周芸在他后面扮鬼脸。
客厅也很大,气派高华。她仰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沙发的质感也很棒,以前也在大型的家具商场打过工,但没见过这样的沙发。摸一下,触手温润,质地光滑。
段怀吩咐佣人给她准备餐饮,问她:“喝点什么?”
“啊?”周芸回神,脸有些烧,低头掩饰,“随便吧。”
“咖啡,茶,果汁,至少选一样吧。”
“那就果汁吧。”
段怀让佣人下去,很快,她的果汁就端上来了。
果汁的味道都是不太一样的。
她慢慢品尝,这一天见识了很多与众不同。
李姐做晚饭,请他们入座:“周小姐请稍等,我去叫太太。”
太太?
等李姐消失在走廊深处,她悄悄凑到他身边问:“你不是说你母亲去世了吗?”
段怀低头喝一口水:“是我后母。”
“后母?”周芸略有不安,片刻又恢复了胆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没有不安的道理。倒是段怀——她问:“你们关系好吗?”
“关系?”
“对,你们相处地好吗?”她颇为紧张。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问问。”她说,“我心里还是为你担心的。”
“担心?”他的目光落到周芸身上,那种不以为意的微笑又回到脸上:“你担心什么?后母虐待继子?那你可以放心了,没有这种事情。”
周芸表情尴尬。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更想知道段怀父亲对于这个后母的念头,这决定了段怀在这个家里的分量。如果和预期不同,她来这里就显得尴尬了,想必女主人不欢迎她。
她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坏的打算,结果却超越了以往她推论过的一切坏结果。
“你好,我是阮沅芷,段怀的母亲。”见面后,沅芷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伸手给她,似乎根本不认识她。
周芸犹豫再三,和她握手。
“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沅芷在段怀对面坐下来,给他夹菜,“多吃点。几个月不见,你瘦了很多。”
“谢谢。”段怀咬一口酱菜。
“谢什么?”
段怀此时也沉默。
沅芷又问了他在学校的一些事情,段怀回答地中规中矩。
周芸察觉到有异常的气氛,却说不清什么。她低头吃自己的菜,不发表任何言论。好不容易等这顿饭结束,段怀对沅芷说:“这是我女朋友,她这段日子有些困难,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方便吗?”
沅芷有那么一会儿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清澈镇定:“当然。”尔后对李姐说:“给周小姐准备房间。”
李姐招呼佣人离开。
沅芷回头看着周芸说:“衣服什么都带够了吗?”她的目光从她的头顶扫到脚下,沉吟道,“改天我让菁菁给你添置新的。”
“带了的。”周芸咬着下唇,心里不那么舒服。
“既然是女朋友了,就多关心。”沅芷对段怀说,“行了,累了一天了吧?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
段怀说“好”。
周芸看看他,又看看阮沅芷,心里像梗了什么似的难受。回到楼上,等四下无人了,她对他说:“她算你谁啊,你这么听她话?”
“怎么?你又哪里不满了?”段怀躺在床上,单膝曲起,脸上盖了本词典。
周芸扑过去拽下词典,揪住他的衣领:“我觉得她对我不那么友善。你发现没有?”
“不友善?”
“对,她甚至很讨厌我。”周芸从不认为那个女人是个省油的灯,她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姑娘,懂得察言观色。更重要的一点是——第一次见面,那个女人就给她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你想多了。”
“怎么会?你没发现她看我眼神吗?她看不起我。”
段怀拍拍她的脸,推开她:“你想太多了。”
“……”
她在他身边躺下来,和他一起看着天花板。半晌,忽然转过来盯着他的侧脸瞧:“小怀,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
他心里顿了一刻,转头看她的时候脸上却很平静:“哪里不对了?”
“直觉。”周芸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目光里有一种探寻的犀利。
段怀皱眉:“别这么看我。”
“生气了?”她按住他的手臂,身体和他贴在一起,嗤嗤笑,“那一会儿,我让你开心一下?”
“不要闹了。”他伸手搭住额头,遮住了眼睛。
“济川到这里没多少路,不过一个下午时间,你怎么看着这么累啊?”
“我休息一会儿,你自便吧。”他翻身睡了。
她戳了两下他的背脊,他没反应,她生气了,转过身把屁股对着他,也不再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