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欧若美接受到陆云阙肯定的眼神,想也没想便准备拔剑走人。然而意外的是,右手刚一触碰剑柄立刻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迫使她踉跄退出了好几步。
随后四周爆发出的低低嗤笑声,她这才清楚意识到,原来对方并非那么好说话。
无奈地想,既然不想让她白白拿走,又何必非赏不可呢?只怪在自己不善言辩,明明巧言奉承几句便能轻松化解对方疑虑,令各自都相安收场。
抬眼,见到陆云阙一副“就知你会如此”的畅快表情,早在掷剑的那一刻便已料到了她此时的窘态。也对,陆云阙不是言罹,因为对她没有索求,所以就算杀她也只是脑子一念,全凭喜好。
唉,果然,无论身处何地,保命永远都是一项不可缺少的技能啊。
欧若美看得出,陆云阙和福老皆是习武并兼修天地灵气之人,当初她在斗宝阁外放出的一丝灵识正是被福老截获并轻易击散,而面前这一剑暗藏的力道也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所以论修为实力,毫无疑问这二人都远胜于初来乍到的她。
此时进退两难,唯有孤注一掷了。也罢,最近一直在练习阵术,还没来得及学习驱使法器,原因是在望穿崖实在找不到趁手的,而眼前一物,不如拿它试一试。
内心渐渐平息下来,开始回忆着《除妖宝典》中的驭器章节,那些浅显易懂的文字深刻地印在脑海之中,当真像是在告诉她,修行之事,完全就是手到擒来。
真的如此粗浅?试试便知。
欧若美心境平和,凝神聚力,引导丹田内稀薄的灵气流向右手掌心,心中默念一串咒文,而后驱手直握剑柄,用力拔出。
喝!
众人只见凤扬剑在欧若美的手中剧烈晃动着,又飞快地拽着她转了几周,不一会儿便收缩成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静静躺回了她的手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欧若美满意地点点头,力量不够时,仍需靠技巧取胜,看来《除妖宝典》还是大有用处的。
她将凤扬剑收回囊中,却突然一下全身发软,眼前一黑,差点往前栽倒。四面空空,根本没有供她扶靠之物,她强行振作精力,不能让自己在这节骨眼晕过去。
“这下可以走了吗?”她的声音低沉,面容虽然平静,内心却越发紧张,眼前景象已经越来越模糊,再不走估计得躺在这儿了。
斗宝殿上的人非富即贵,或者能人异士,身怀瑰宝,个个都是满身傲气,绝非趋炎附势之人,眼见这女子脸色已不太妙,再继续为难她估计得翻脸了吧。
仅靠绵薄之力收走凤扬剑并不比解开九窍玲珑锁容易,偏偏这两件难事都让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轻描淡写地解决掉了,殿内又响起一片喝彩声,在座众人不敢再低估眼前这位衣着简陋的“乡野之人”,她的来头必然神秘。
直面问自然会碰壁,暗地调查未尝不可,终于,陆云阙没有再派人拦住她,欧若美道了声谢,不作留恋。
第五层厢房门外,易老站立多时。
他见欧若美淡定从容地走了出来,惊讶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小姑娘,你能安然出来真是好,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兑现你的承诺了?”
易老始终挂念着欧若美未填完的几副毒药配方,一脸和颜悦色,眼中冒着精光,欧若美也不做隐瞒,立刻道出了空缺的几味药方。最后,易老感动涕零地送她出了斗宝阁,并赠予一枚享受斗宝阁尊客待遇的令牌,直言欢迎她的下次光临。
呼——!欧若美迅速走出了斗宝阁,果然外面的空气舒服许多,不过,茫茫人海中那一抹独特的紫色身影早已无处可寻,街道依然是原来那般热闹繁华,行人来往匆匆,却再也找不到一双深邃如渊的紫眸。
确定言罹已经不在,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来,这场关乎生存的游戏已经开始了,从现在起她终于可以挣脱枷锁,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最最奢望的吗?
但欧若美停留在原地,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也不知自己下一步可以做什么。
生存,生存……
何为生存?不死,就是生存。吃穿住行,就是生存。
这无论看上去还是操作起来都并不困难的两个字,为何言罹会愿意用它来赌她的自由?
她的确身无长物,穷困潦倒,但不可能,她堂堂正正的一个人会在人界活不下去!
烈日在头顶焦灼,她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怀抱着满满的抱负与希望,却不小心晕倒在来往络绎的人群中间。
而她就算不省人事,也始终含着微微笑意,因为只要她还握住自由,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令她心力交瘁的事情了。
“殿下,那位姑娘没走多久便晕倒在路上了。”
“无人接应她吗?”
“暂时没有出现,不过再拖下去她恐怕会脱水而死。”
“再等等……”
“殿下,福老已经派了两个小厮,应该是打算带回国师府中。”
“凌风,马上动手,必须抢在国师府前面。”
这一日,曜云初开。
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落在傲兮大陆,初次钻出土地,注定要有多少人伺机行动,又有多少人暗地较量。风翎国几百年来的平静表面即将因这一场机缘巧合裂开一道缺口,过不了多久,这个泱泱大国终会迎来风雨飘摇的一天。
然而在此之前,欧若美却意外陷入了病危之中。
奕王府一处的别院内,一连好几天,八名大夫不断进进出出,院落盈满了浓烈的药草味,几个贴身奴仆忙得不可开交,累极了便开始私下抱怨起来,于是这事儿渐渐传开了。
“奕王殿下带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听说颇有几分姿色,本来还指望着得到殿下宠幸,封个名头,结果一上府她就病倒了。起初大夫只说中了热暑,吃几副药便好了,没想到这姑娘背呀!前日殿下为她设下一桌海鲜大宴,结果她吃了几口当场就晕倒了。”
“可不是嘛!也是奇了,这姑娘不知得的什么怪病,让上京有名望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嘘!小声点。屋子里的那位姑娘呀今早吐了一大盆血呢!宫里的御医都摇头直说活不久了。”
“这姑娘呀压根就不是个享福的命!”
“唉!不说了,晦气!”
……
烈日下,躲藏在假山后窃窃私语的几个奴仆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然后纷纷散去。
而远处那个弥漫了浓郁药草味的屋子,已然成了闹瘟疫的病房,再也无人进入了。
同时,病蔫蔫地躺在床上,连动一下身的力气都使不上的欧若美此刻内心是悲凉的。
几天前,她被风奕邢好心救助,昏迷了一夜之后方才转醒。那时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以为修养几天便会好,可是接下来几天病情不断恶化,不过短短数日,她就演变成了癌症晚期的病状,连大夫都说她病状离奇,但千真万确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于是她如遭五雷轰顶,彻底哑了声。
她彷徨等待,好不容易终于一手触碰到了人间天堂,下一秒却被可笑的命运打入地狱。
她不禁想挖开自己的心问,她这么辛苦活着的目的是什么,她快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心力出来走一遭,结果老天告诉她毫无意义?她就是这样脆弱不堪,丝毫对抗不了命陨的结局。
“咳咳……”心肝肺都要被咳血的声音震碎在体内,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已是强弩之末,短短数日的光景,瞬息万变,竟然如此可怕。
这个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空荡房间,剧烈的咳嗽声一阵接一阵,从不停歇,屋外五十米内无人进出,似乎整座别院已经遗忘了这一处角落,遗忘了还有一个深受病痛折磨的人正在孤独地等待死亡。
弥留之际,无人在旁,亲人失散,鸿沟阻隔,这是何等的凄凉。
咳着咳着,欧若美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她唯一值得庆幸的,难道不是用死换取自由的权利吗?这一次终于不用担忧了,她真正自由了,化作尘埃,灰飞烟灭,这结局已是对她仁慈了。
“吱呀——”
漫长世纪都不没有开过的一扇门这时候被推开了,风奕邢跨步走进,身后的凌风紧随而入,却被风奕邢挡在门外。
“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凌风有所顾忌,却丝毫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即刻道:“是!”便关上房门,守在门前,神识倾盖四面八方,一只飞禽也别想靠近。
“咳咳……奕王殿下……”如今的她连坐起身的力气都丧失了,只能虚弱地望向来人。
风奕邢来到床沿,为她擦干了脸上的血,毫不避讳眼前之人已病入膏肓,而且还是个身份不明的平民。
“欧姑娘,你感觉如何?”
欧若美苦笑几声,摇了摇头,“让大夫把要药停了吧,我的身体如何,我心里清楚,你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也许这样死去,就是我的命数而已。”
风奕邢神情凝重起来,“欧姑娘,你深知毒理,难道查不出自己中了何种毒?”
大夫查不出是何不治之症,那唯一的解释只有中毒一说了。她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不多,会对她下狠手的人寥寥无几,想来想去,这件事几乎与国师府脱不了干系。然而陆云阙并不是这般小肚鸡肠,因一时的妒忌在背后使阴招之人,老管家福来倒是有很大的可能性。
只不过按照他这几日在国师府观察的情况,福来并不像做了此事,而且国师府没有理由对一个普通百姓下毒手,他们的一贯作风是利落斩杀,广立威严,若是因为这一点不愉快就悄悄下毒,那么国师府的名声早就烂掉了。
“殿下,我大概不是中毒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我与这世界不相容,所以老天要收我。殿下宅心仁厚,没有将我赶走,我已感激不尽,只可惜,殿下身上的诅咒,我无法解开了。”
说到此处,风奕邢的眼中滑过一丝异常的狠厉,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风翎国皇族被控制了五百年的诅咒居然被她一眼识破!可是造化弄人,待她识破的时候大夫已经无力回天了。
风翎国虽算得上傲兮大陆实力雄厚的大国,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只依附飘渺之巅云岚宗而生的蝼蚁,云岚宗在上京建国师府,几百年后的今日,有谁不知,国师的一句话比圣上之言更有力量。
风奕邢怎么能放过老天送给他的一线生机!他怎么能允许破解诅咒的希望在自己手中死去!
风奕邢闭上眼,脑中飞快想着还有哪种最快救她的可能,半刻过后他忽然睁开眼道:“我想到了一个人!莲衣公子近期来了风翎国,有消息称他在汉河城出现过,莲衣公子知晓天命,无所不知,我带你去寻他,他能救你的!”
说罢,也不管欧若美是否耐得住旅途颠簸,转身就出去吩咐凌风速速准备飞骑,即刻出发,一刻都耽误不得。
这片刻的安静之后又只剩下欧若美了,风奕邢的到来让屋内的药味和血腥气冲散了不少,然而,救与不救,已经不重要了,她荒唐一笑,紧闭上眼,再无所思。
意识昏沉之际,听到有人替她盖被子的声音,欧若美以为风奕邢已经准备妥当,睁开眼,却看到消失已久的紫色身影,出现在了她的床前。
见她醒来,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很消瘦。”
她的心像落入了湖底,只希望这一幕迅速从眼前抹去。原来言罹从没忘记与她的约定,这几日她一直在游戏之中,现在是来看她输得有多惨吗?他是来带她走的?
“你输了,要履行承诺。”言罹平静说道,言语中竟然流露出一丝胜利的愉悦。
原来他都还记得,且是认真的。
欧若美的心再次一沉,使出了浑身力气反驳道:“不,只要我没死,就不算输!风奕邢马上就会找到治疗我的办法,他一定会治好我,再等几日,我会赢的!”
她现在无比希望风奕邢立马带她飞去找什么莲衣公子,先前是她错了,她本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活下去。
“你错了。”多日的漠然旁观,言罹终于道出事实真相,给予她致命一击,“那些无用的人类救不了你。因为,你这几日身体的变化,是赤血魔莲反噬的结果。”
欧若美震惊,饱含怒意的气血喷了出去,“咳咳……所以一开始你便知道我输定了,是不是?!”
血雾在言罹三寸远处消弭,他淡然如初,仿佛是那掌控一切的主宰,同样掌控着她的生死,要她生便生,不要她死,便绝不可能死。
“服用赤血魔莲期间不可进食其他食物,如果你像在望穿崖一样乖乖不吃不喝,原本不会输得这么快。我以为当初给了你教训,看来是教训不够深刻,经历这一次,你总算刻骨铭心了。”
他轻描淡写,将她这几日所承受的病痛折磨称为一次经历而已,欧若美简直要气晕过去,恨不得在当下吐血身亡。
“言罹,你太狠了!这样对我不公平,你大可以直说服用赤血魔莲的禁忌,可是你从不明说!”
“狠?只是拿你的自由交换,何来狠心?你的输已是事实,与我立下契约,从此以后,你的自由便只属于我了。”
欧若美怨念极深地瞪着他,毫不甘心,万万不愿接受再一次被他玩弄的事实,“你执着于索要我的自由,你究竟还要多少?这些还不够吗?”欧若美几乎失声尖叫起来,他对于她有着如此变态的执着,她真想知道,他究竟要夺走她多少自由才心满意足。
“自由?当然是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话末,言罹淡淡一笑,丝毫不掩饰此刻赢局在握的喜悦。
与欧若美病入膏肓的消瘦脸色相比,更衬托出言罹绝尘之色无与伦比,站在这样的人身边,日月星辉都会黯然失色。这样的机会并非唾手可得的,也许会有人疑惑,这样划算的买卖为何迟迟不肯答应呢?
可是欧若美只想可笑地问他,“这样的自由你不是一直掌握在手中吗?我在你眼皮子底下何时自由过?我何时真正离开过你?”
永不离开。呵!这四个字难道在他眼里不是一文不值?他一心要的自由,当真只是如此而已?
言罹神色一暗,俯下身望着欧若美,执着且认真道:“我要你的自由,是让你保证,即便将来有一天你有能力离开,也绝对不离开我。”
“于你而言,我并无多大用处,为何偏偏困住我?你并不需要一个无用之人整天在你眼前出现,即便你现在存有几分兴趣,但迟早有一天会厌弃的。”
言罹不置可否,但依然没有退步,“我要的,是对我忠诚不二的人。”
欧若美神情惨然,简直比哭还难看,“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发誓,我必须打消回家的念头,今生今世,只能对你忠心不二?”
言罹沉默地望着她,像是默认了她所理解的意思。欧若美笑声凄凉,心底冷得发寒,“那你觉得,你大发慈悲救活我,却让我这辈子放弃回家的希望,还是我就这样死去,魂飞魄散一了百了,这两种结果,哪个是我更愿意选的呢?”
“这个世界,也会有你喜欢,想要停留的地方。”
“这个世界再美好又如何,不是我心之向往,我的心始终是死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也许就是属于你的生存之所?你无论如何排斥,最终都抵抗不了宿命的安排。”
欧若美滞住,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言罹口中说出,“你也相信宿命?”
言罹神色凝重,定定望着她,目不转睛地,许久才道:“是的,我信。”
若不信宿命,他不会在望穿崖苦等万载。
若不信宿命,他不会千方百计地留住她。
若不信宿命,大概,他会死吧。
今日恐怕是不会有第二选择的,她赌输了是事实,而他大概有一万种方法让她生不能求死。若她执意拒绝,这又将是个死循环,而言罹定永远是不会退步的那一个。
欧若美的内心渐渐绝望,心痛到丧失知觉,就能变成石头吧?
她可否从此做一个没有心的人,在这异世生活一辈子?
一辈子也就几十年,几十年对他而言不过眨眼片刻的光阴,对她而言,也可以一闪而过吗?
“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愿担惊受怕地活着,我这人缺乏安全感,所以我同样需要你的承诺,我与你立下契约,你可否答应不再害我?”
若是签订了契约,那便意味着荣升为最受宠的宠物,身为主人的他不应该表达些许善意吗?她绝不希望再遭受几次下了狠手的“虐待”。
言罹的笑意第一次抵达了唇弯深处,竟然有一种灿若朝华的错觉,可他明明一直是冷若冰山之巅的老妖怪,只听他徐徐道:“只要你心甘情愿,我言罹,必护你一世周全。”
一世周全……作为一只老妖怪的人,能得到主子如此高的重视,她该叩恩跪谢了吧。欧若美勉强牵起一丝苦涩的笑,问道:“契约需要怎么签?”
欧若美默然望着言罹,言罹对她淡淡一笑,便提起她的手,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划了道口子,然后将流血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几口。
接着,她看见自己丹田处窜出一根纤细的红线,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转而飞进了言罹的丹田内,然后,一种奇异的感觉窜进了她的身体,仿佛一根红线将他们二人的身体甚至灵魂连通了,绑成了死结。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等她再细看时,红线已经消失无踪,眼前只有言罹终于挂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她不由紧张地摸了摸腹部,她的身体里何时长了根寄生虫一般的红线?有一只鸿兽在已经够她愁了。
这时,言罹竟然又凭空变出一碗赤血魔莲端到了她的面前,“喝下它,你会好的。”
言罹扶她缓缓坐起身,正打算喂她,欧若美急切问道:“我们已经签订契约了?”
言罹点点头。
“那么,你以后不会伤害我了?”
言罹蹙眉,依然点点头。
欧若美这才放心下来,一口气喝完了赤血魔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