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我回来了。”
“哎哟,是大少爷啊,老奴都快认不得了。”
几年不见,陈天雄变化很大,头发剪了,蓝布长衫换成了洋装,模样丰神俊朗,身姿矫健。
“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报喜声往屋内传去。此人为陈府的管家,姓顾。
不稍片时,两名衣着华贵的老者来到门前,见到儿子,悲喜交加。
“天雄,是天雄回来了。”陈夫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爹,娘。”
“天雄啊,一个人在国外过的都好吗?”陈夫人抚摸儿子的脸道。
“托娘的福,都挺好的。”
“天赐啊,打你去留学,多少个日日夜夜,你娘可没少惦念你。”
“爹,我也很想念您二老,这不一有假立马回来探亲了。”
“哦对了,月华,这是我爸妈。”
“伯父、伯母,好。”
“这位姑娘是?”
“呵呵,她呀…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
“…”陈老爷与陈夫人互看一眼,不语。
“先进门再说吧。”
宅内十分豪华,院子里花团锦簇。客厅字画条幅,红木桌椅,紫檀五斗橱。云石香案。
晚饭时分,陈夫人瞧着王月华问道:
“月华姑娘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爸爸早年去世,妈妈含辛茹苦育我成人,起早贪黑供职作坊,供我读书。”
“哦。”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论起门当户对,当由“盘问”开始,此言真理。一问一答,已把她身世背景暴露殆尽。麻雀变凤凰,焉得掂掂斤两够足?
“娘,人月华头一回来咱家,不免生疏,您问一箩筐的话,着实难为她了。”
“就你话多。”老太太心知理亏,瞥一眼儿子,找了个台阶下。
陈夫人吩咐顾管家引王月华至客厢休息,唤儿子到房内唠嗑。
“这姑娘家世简陋,怕是不宜与你婚配。”陈夫人婉言道。
“娘,现在是民国,您咋还一股脑的封建思想么?”
“你娘说得对,天雄呀,如今世道不太平,陈记商行的生意又是江河日下。我与陆家是世交,前些日子顺道帮你说了一桩亲事,侄女儿人品才貌俱佳,哪点都比这个姑娘好。”
“我只认月华是我媳妇。”
“天雄,别犯糊涂。”陈夫人劝道。
“娘,您非得逼让儿子做个见利忘情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吗?”陈天雄坚持道。
“这…”陈夫人有些不知所措。
“儿子没出息,让他去罢。”陈父绝望了。
陈天雄径直去了客厢。
“想什么呢?”
“没什么。”
王月华倚窗而坐,若有所思,陈天雄搭上爱人的肩,柔情慰藉道。
“愁我不要你?”
“谁愁来着?我可一点儿都不着急。”月华横了他一眼,底气显然不足。
“天雄,你敢不娶我,我即便命丧九幽,也要生生世世缠你,随你上班,随你回家,随你约会……到你大婚那日,我就附到新娘身上,你怕不怕…”底气全没了。
天雄慌了,抓着月华的手,一字一句一恳切道:
“月华,请你牢记今天对我说的每一个字儿,我陈天雄这辈子只认你一人做媳妇。若真有一天负了你,绝非本意,届时,你一定要紧紧套住我,实在不行,就杀了我…”
倏地,一只温暖的手掌堵住男人的嘴。
是夜,二人相拥很久,错睡芙蓉帐,暖度春宵。天雄还做了好些美梦:来生,仍续前缘。
天际渐白。
“月华,月华…”
陈天雄一觉醒来,枕边人已不知去向。
“开门,快开门…”
欲出外找寻,无奈早被反锁,焦仲卿、刘兰芝
陈天雄被一种叫教条的东西束缚了。
伤心处,高楼望断,灯火已昏黄。一天静无平伏,如同回归娘胎。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只要一定发生的事,它就会来。但,不管如何发生,都会过去。好比人生,来去匆匆。
“少爷,少爷。”
有人呼唤他。
“谁?”陈天雄走进门窗。
“少爷,是我。”
“原来是顾叔。”顾管家透过窗户纸对里面人道:
“少爷,老奴是来给你送饭的。”
“顾叔,我哪里还吃得下饭。”
“人非钢铁,不吃饭哪里行?”
“…”
“罢罢罢,老奴豁出去了。”
“顾叔?”陈天雄霎时心潮澎湃。
顾管家解了锁,带他私逃出府。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一个人没有理由地帮你,你离险境不远了。
夜,静得可怕。星空无光,四下死寂,呼吸不可闻。风声凄紧,似蝈蝈悲鸣。
陈天雄尾随救世主踱步前行,不觉到了悬崖峭壁。
“顾叔?何故带我来此?”
“明知故问。”
“月华在这?”
“你用不着见她了。”
“什…什么?”
没等陈天雄明白过来,一股强劲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他跌入深谷。
爱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对子女尤其。用罪恶换得的爱,能结善果吗?
视线逐渐模糊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静寂无声。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苟延残喘的人继续走,找不着尽头。
生命,被吸进空气中。
“月华,月华,天雄他…”王母作坊收工返家路上,听闻噩耗,告之女儿。
“他怎么了?”王月华不愿相信。
“他负气离家数月,杳无影讯,生死不明…”
“哈哈哈…”喜极而涕还是泪如泉涌,不得知。
“妈,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会。”
“月华,凡事看开点,你和天雄情投意合,可当缘分尽了,万要懂得适可而止呀。”
泣不成声。
“妈,我会的,你去做饭吧。”
王母再望一眼女儿失落神情,转身出了房门。
月华走向梳妆台,郑重地戴上男人赠她的蝴蝶发扣,凝视静躺的剪刀:天雄,等我。
次日,王家发丧。
一月后,陈府大喜,天雄失而复回。他失忆了。
“爹爹,老爷找你。”顾絮媛神情慌张。
“所谓何事?”
“不知道,夫人遣人来唤,未说缘由。”
“好。”
顾管家与儿子随丫鬟一道来到正厅。
“顾管家,你来陈府多少年头了?”陈老爷与夫人端坐堂上,问道。
“三十有余。”顾管家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想你为我家操持半生,劳苦功高。又逢祖宗保佑,天雄平安回来,陆家送来上等法兰西红酒洗惊。我与夫人备了家宴,邀您与媛儿齐聚。”
顾管家松了一口气。
几番寒暄,酒菜陆续上桌,开席。
“顾管家,来,我敬你一杯。”陈夫人起身道。
“夫人此举真是折煞老奴了。”顾管家赶忙作揖回道。
酒入毒肠,毒上加毒,顷刻发作。
“这酒…咳咳…这酒里有毒…”
“若不是媛儿仗义,我们不知还要被你蒙骗几时?”
“什么?”
“你妄想谋夺财产,设计害天雄性命,若非你儿子大义灭亲,我们怕是都得遭你毒手。”
“啊?”顾管家怒指顾絮媛,面目狰狞道:
“孽子!咳咳…为父的一片苦心,竟教你这般回报,啊咳咳…”
“苍天啊,为何如此待我!”
“爹爹,我也不想的,但你的行为实属人神共愤,我…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顾絮媛跪倒在地,泪痕满布。
“老爷,夫人,求求你们,绕我爹爹一命,将他法办,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跪地人磕头不止。
“唉,来不及了,鹤顶红,自古,无解…”
“额……”
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他死了。
他们拔了肉中刺,宽了心。
他笑了。
一年后,陈天雄做了一个逆天决定。
“我要娶媛儿。”
“天雄,别开玩笑。”
“我要娶媛儿。”
“天雄,勿要胡闹。”
“我要娶媛儿。”
“孽子!你想气死我和你爹吗?”
“爹娘在上,我,陈天雄,此身非顾絮媛不娶,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改变初衷。”
“你…混账!我打死你个不孝子!”陈老爷暴跳如雷,抡起拐杖棒打不孝子。
“冤孽!冤孽啊!冤孽啊…”陈夫人在一旁哭怨道。
不久,陈老爷怒火攻心,旧疾并发,一口气提不上来,抽搐几下,停住了呼吸。
丈夫去世,陈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事事不顺。心头急躁,动辄责骂下人,精神不济,心病难治,时间一长垮倒在床。
弥留之际,陈天雄偏偏去了外地谈生意。
一样的夜晚,同一个房内。
“婆婆,我不恨你了,谢谢你让我和天雄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前榻一男人妖魅道。
“你…是…你…你是…是…咳咳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别伤心~我会替你送终的。”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宅院,直传云霄。
她强拆良缘,败给了孽缘,永不瞑目。
次日,天雄赶回,陈家发丧。上下一片哀哭声。唯一人暗自欣喜。
“卖报了,卖报了…今朝头条,富家公子娶男妻了哟…卖报了”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人群中挤出一名斗篷蒙面男子询道:
“一份多少钱?”
“五分钱。”
“给。”
“谢您勒,拿好了您呐。”
卖报了,卖报了,五分钱瞧一瞧头条哩……
男人摊开手中的报纸:
「京城富少,欲娶仆人儿子为妻,气死双亲……」
「………………………………」
文末
「一年前,陈家二老反对长子婚事,致使大少离家失踪,恋爱对象以为亡故,陪之殉情……」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且邪魅的笑容。
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天爷,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