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做的是向父母汇报。
我曾经跟母亲提过找老外的想法,大概觉得这是天方夜谈,她并没往心里去。现在见我真要带孩子走,母亲方知此事属实便忧虑起来。
“你还真要带着早早去美国?还把工作也辞了?我说你挺大个人做事怎么这么冒失呀!”她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数落我。
我说别急,正要过去跟您和我爸谈这事儿呢。
“千万别过来,你爸正为这事儿生气呢,血压都上去了。你们爷俩都那么倔,回头吵起来他心脏病再犯了。咱俩就电话上说吧,这会儿他不在家。”
“好吧。”我说,“那您告诉我都担心什么,我一件一件地跟您解释。”
“那个美国人你才认识几天呀就跟人家跑,还带着孩子,要是让人骗了怎么办?你人生地不熟的,连英语都不会说,到时候困在那儿怎么办呀?再说了,你这边工作都没了,要是在国外混不下去,怎么生活呀?还有……。”母亲忧心忡忡地列举她的疑虑。
还好,这些担忧合情合理。只要不认为嫁给老外就等于嫁给大猩猩,我就有解释的余地。
我说:“放心吧,我不会受骗。美国政府在批准我们移民之前,把大熊的情况查个底儿掉,看他是不是有稳定的工作?有没有能力养活我们?他犯过法没有?虐待过老婆孩子没有?人家是怕万一我们到那儿出问题,给美国政府添麻烦。您看他们政府都出面管了,肯定安全。再说我有什么好骗的?我又老又没钱。”
“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要不你自个儿先去看看,觉得那边可靠再回来接早早。”母亲更加放心不下她外孙女。
“早早得到美国上大学呀。谁家不是千方百计地送孩子出国留学,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您还拦着,这不是耽误她吗?”我赶紧拿女儿的学业说事儿。
“唉!”她叹了口气,大概不知说什么好了。
“另外我不是辞职是退休,退休金公费医疗都有。万一婚姻不如意,我先忍两年,等早早拿到绿卡我再回来。反正再不好也没损失什么还成全了孩子,这多合适呀,您就别担心啦。”
“唉,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母亲貌似被我说服了。
母亲告诉我,父亲最近心脏不好,对我的行为很气愤。千万别惹他,先躲着点儿以后再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父亲。他老人家不爱说话挺倔的,有点像像电视剧里的石光荣。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谈过心,我不懂他,他也不懂我。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更像是一个挂在墙上的标准像,想到他我就想起人民日报新闻联播和参考消息之类。
我有点纳闷,孩子要远行,一般的父母更多的是担心和离愁别绪,可为什么父亲却如此震怒?
难道是恨我投靠资本主义或者崇洋媚外,打算对我进行严肃的共产主义理想或爱国主义教育?那我还真不知何言以对,不是不会反击,而是怕击得兴起伤到老人的尊严,他心脏病发作我可担待不起。
刚放下母亲的电话,妹妹就打来电话说,父亲嫌我没找他汇报特恼火。她说这事儿躲不是办法,走之前总得跟父母道别吧?还是考虑怎么跟父亲谈一次。
看来这场交锋是逃不掉了。
“听说你要到美国去结婚,怎么回事?”是父亲打来的。
“爸,我找了个男朋友是美国人,我们打算结婚。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还没想好对策,只好强做镇定。
“中国十几亿人,为什么要跟美国人结婚?”听得出他强压怒火。
我告诉父亲,跟大熊结婚不是因为他是美国人,而是因为我们彼此中意,最主要的是他能接受早早,中国男人很难接受别人的孩子。
“你认识他才多长时间呀?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上当受骗怎么办?我在报纸上看到越南妇女被人骗到非洲受虐待回不来……”父亲开始详述越南妇女受骗的故事。
爹妈怎么都这么抬举我?我一无财二无色弱不禁风的也干不了重活,估计找上门去人贩子都不收,人家骗我有意义吗。不过我欣慰的是,父亲这次是担心我的安全,而不是为他的革命道理,我第一次觉得他像个慈父。于是心中涌起几分歉疚:我该早点跟他解释清楚,还让他为我着急。
“爸,您就放心吧,美国政府已经对大熊的情况做了调查……。”
“美国政府是什么东西!从前打朝鲜现在打伊拉克,到处横行霸道,干过一点好事没有?!”父亲一提美国政府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无话可说。
“你一意孤行,后果自负。但是有件事你必须严肃对待,”父亲转入正题:“你的党籍问题怎么办?要跟组织交代清楚。”
我忙说不用跟谁交代,出国没地方缴党费,就算自动脱党了。
“砰!”电话那头一声拍击,“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你必须写出书面材料,跟组织说清楚。另外,查查美国xx党还在不在?能不能通过这边的党组织跟他们取得联系。”
找美国xx党接头?这老爷子……我真服了。
我无可奈何地说:“爸,我不是15岁,我快50了。婚姻也好,党籍也好,让我自己处理好吧?”
父亲更来气了:“你处理?我这个60年党龄的老党员,一生对党忠心耿耿,最后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美帝国主义,我的党性立场还要不要……”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愤怒从何而来,是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毁了他一世英名,害得他晚节不保。顿时,刚刚给我点亲情的慈父不见了,板着脸的画像又回来了。
凭什么让我牺牲自己的幸福和女儿的前程去成全你的“党性”! 我的歉疚荡然无存,一股怨气从心里往外冒:“说到党性,我得跟您澄清一下。xx党是讲阶级的,大熊是给资本家打工的普通劳动者,属于工人阶级,xx党员不能跟工人阶级结婚吗?而且,《xx党宣言》 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x主席他老人家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您连国门都不让出,怎么联合,怎么解放?另外,美国打朝鲜打伊拉克又不是大熊的主意,凭什么把账记在他头上……”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只听那头一声怒吼,电话挂断了。
我的心变得冰凉。想起以往暗无天日的婚姻,想起再婚之路的艰难,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不想又碍着了别人的“党性”!我知道,父亲的信仰已经成为他的宗教。在他的世界里,万物非红即黑。是是非非,我跟他永远讲不明白,只求他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接连几天,我心里七上八下,耳边总是响着父亲愤怒的声音,想到他年迈苍苍还被我气成这样,我的心就一阵脑绞痛。可是,这件事没有让步的余地,跟大熊的婚姻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可能因为父亲的观念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