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在医院里并不安分,医生吩咐他要在床上躺着,可他不听话,总喜欢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半个月后,他走起路来忽闪忽闪的,好像两条腿的节奏不太对劲。医生说这腿有点儿瘸了,要想恢复到正常状态恐怕神医在世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本事。德宗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可是又似乎觉得命大,这比打成残废或者一具死尸强多了。阎得生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欣慰,因为他的计划毕竟达到了一定的效果,虽然没有打断德宗的腿,但是让他的腿有点儿瘸也算没有白费功夫。这瘸腿和正常人的腿有些差别,至少看上去不太美观,也不太协调。这不太协调的腿怎么能让始仪觉得很舒心呢?这可能是在挑战始仪的审美观,始仪应该不会喜欢一个瘸子。阎得生越想越开心。
始仪似乎也觉得可惜,感慨好好的腿竟然失去了协调的能力。可是,她爱德宗的心没有改变。她请了两个月的假专门照顾德宗,在此期间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始仪每天都给德宗带饭,每天都陪他聊天。夏秋之际天气还比较热,胳膊都裸露在空中。始仪总会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肌肤,她很想得到他的吻。好多天,她都忍着。唯独在那个初秋的日子里,她终于要求德宗吻他,可是德宗很坚决地说还是算了,大白天不好。始仪又娇声娇气地说,那就晚上。德宗说,晚上特别困需要休息,而且护士总来视察被看见了不好,还是不要吻了。始仪很不高兴,她又问德宗是不是爱她,德宗说不爱。始仪说,真的吗。德宗说,真的。那表情很严肃,态度很正经。说完后,始仪就不高兴了。
多日来,始仪以为德宗慢慢接受了她,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他的那颗心根本不在她那里。她以为放弃了工作跟着他在石棉瓦厂上班可以打动他,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往她身上想。她劳神费思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儿成效。几句简单的拒绝之语让她的心再次碎掉,她原本受伤的心又被割开一个口子,她感觉很疼痛,很伤心。她为他办了那么多事,替他顶班,帮他打饭,他居然连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始仪很无奈,她欲哭无泪。由于心情不美丽,她又随便捏造了一个理由离开了。她径直走向无忧酒馆,又开始喝起闷酒。没想到刚喝了半杯下去,阎得生也到了酒馆里。又碰见那个最不愿意看到的阎长脸,真是活见鬼。始仪张口就说:“怎么这么倒霉,到哪里都碰见你这扫把星!”
阎得生说:“你怪我干什么,碰巧见了,能怪我吗?”
始仪说:“你就知道跟我作对是吗?”
阎得生说:“不是啊,我还会别的,比如拉菜,拉水果,拉屎,等等。”
始仪扑哧地笑了。
阎得生说:“看你笑的多可爱,多舒心,多愉快,为啥还在这里喝闷酒。这可不是程大小姐的风格!”
始仪说:“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丑,你要是长得好看点儿,我也至于郁闷成这样。看着你就恶心的不行,喝喝酒,解解乏。”
阎得生说:“哦,原来是这样,我长得丑可不能怪我,我娘生的能怎么办。总不能返回去再生一次吧,你告诉我妈说把我生的白白胖胖的,脸不要太长,也不要太黑,你看我妈能作决定吗。她肯定会笑掉大牙,还会说你是个疯子。”
始仪又笑了,她很严肃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阎得生说:“当然知道,爱情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吗!”
“废话!”
“莫非是那个什么来着……”阎得生想到了**。
始仪说:“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我好想拿菜刀切开看看。”
阎得生敲着脑瓜说:“这里面装的可是关于爱的思想和智慧,还有灵魂。”
始仪撅着嘴说:“呦呦,还灵魂,我不信。用刀劈下去里面不过是一堆脑浆而已。”
阎得生摸了一下头说:“哦,你说的倒也是。这就让我不明白了。”
“是吧,爱情真让人头疼。你说是不是?”
阎得生说:“是,我现在就为爱情而烦,为爱情而忧。我正在追一个女孩,我给她买了很多好东西,也给她的父母买了很多好东西。可是这个女孩不识好歹,还把我的东西扔到了猪圈里。我的心每天都在滴血,半夜失眠。”
始仪知道他在说自己,她又故意问:“她为什么不理你,你知道吗?”
阎得生说:“这我哪知道,人家的心很隐蔽,连卫星都发现不了。就我这两颗俗世的浊眼能看得清吗?”
始仪无奈地叹叹气,觉得这话说到她的心里去了。因为如果站在她的视角上看德宗无非也是这个样子。她死缠着德宗,为他付出了太多,可是她还是得不到德宗的爱,她看不清德宗的心,她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些什么,究竟有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的眼睛很灵动,可是终究还是看不透人心。谁可以看得透人心呢?恐怕没有人有这样的特殊能力。
她又问阎得生:“如果你追的那个女孩儿一辈子不理你,你还愿意跟她在一起吗?”
阎得生犹豫着说:“愿意。”
始仪听他那话有些不太坚定,于是又试探着说:“到底愿意不愿意?”
阎得生说:“不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
始仪听了这话心里很舒服,因为她似乎也给自己的恋爱苦恼找到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解决方式。她确实也不知道德宗是不是真的会跟她白头偕老,她不知道德宗什么时候会苏醒过来抱着她,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可是,她不能放弃。她深深地知道她还爱着德宗,她爱他散发出来的简单和质朴,她知道德宗不会轻易作出选择,而作出选择就会承担相应的责任,她喜欢德宗那股精神。虽然他也令人讨厌,他从来都不说讨女孩子喜欢的话,总是给人冷冰冰的脸色,但是她终究还是不忍心放手。她已经爱之入骨,不能自拔。他知道德宗和其他的女人没有过密的交往,就算她看出赵小芸和德宗有些眉眼之间的暧昧关系,也不至于认定德宗的心里装着一个赵小芸。因为平日里始仪和德宗呆惯了,尽管赵小芸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但他从来都显出很不在意的样子,要说他的心里有赵小芸那绝对是个伪判断,或者是莫名其妙的糊涂断言。总之,追到德宗还是有希望的,让德宗的心留给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而只要有机会,始仪就不应该放弃。始仪按着酒杯,思虑了许久,觉得阎得生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它倒像有了安眠药的作用让始仪觉得心神宁定。她又倒了一杯酒,神色欣然地对阎得生说,干杯!好像忧虑全无,可她没有去想阎得生的感受。阎得生见始仪由悲伤变为愉悦,他的心里倒很不舒爽。他似乎意识到始仪对德宗的信念愈加坚定,同时他追始仪的成功率就会减少许多。
他对始仪说:“现在高兴了吧,瞧你脸上都发光了。刘老板的酒果然是镇上的一绝,不仅香,而且真的能替人解忧。”
始仪说:“还别说,真有这样的奇效!”
阎得生说:“你肯定是名花有主了,要不然怎么会面若桃花!”
始仪说:“是啊,本姑娘的心里有人了。”
阎得生说:“哦,我知道是谁。”
始仪说:“是谁?你说!”
阎得生说:“就是那个腿有点儿瘸脸有点儿死板的傻子呗!”
始仪知道他说的是刘德宗,于是很气愤。
她说:“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谁能跟你比啊。我要是跟你比,我也是个傻瓜。”
阎得生着急了,他很认真地说:“德宗那人就像个死人似的,他脑子有点儿问题,你看看他对我们谁是热心的,谁去他家他打过招呼。他就是这个性格,一辈子都改不了。我说的不是逗你,而是事实。你经常围着他转,你肯定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你为什么偏偏要追他?”
始仪发着倔驴似的脾气说:“不要你管!”
阎得生又说:“不要我管,你会好吗?最后受伤的还是你,你要是还跟他在一起,非把你的青春埋葬进去,最后一无所有,你信不信?”
“你说够了吗?”
“难道不是吗?”
“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这次,阎得生没有乖乖地遵从她的命令,他欲言又止。始仪见他不动,她自己出去了。有时候,与其命令别人还不如自己行动。死对头果然是死对头,到哪里都能闹翻。阎得生在闹翻之后的惯常做法就是到一个僻静的路上散步,然后寻思怎么把德宗从始仪的眼神里抹掉。他已经成功地药死德宗家的果林,最终造成他家的巨大经济损失,同时迫使德宗抛弃悠闲的生活而投入到石棉瓦厂的辛苦工作,让德宗饱受身心的劳苦;他也成功地密谋了打折德宗双腿的计划,最终也造成德宗腿瘸,给他的身心再次造成伤害。可是德宗命好,在昏天黑地的石棉瓦厂里坚守岗位,日成习惯;腿也没有被打断,行走如常。始仪还是缠着他不放,就像织女对牛郎那般痴情。始仪越对他不满,他对德宗的恨就越深,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变态。阎得生还想给德宗来点儿更狠的,让他无地自容。他思索着。又是一个苍凉的秋天,树叶不断飘落,冬的寒冷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