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虎威
比起前些日子来,王有财的心境倒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令人发疯的苦闷尽数化作嫉恨、不甘、埋怨、自怜,说实在的,舒服了不少。
毕竟苦闷是因为觉察到了自己的无能,而如嫉恨这些情感,能让他觉得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活得便能轻松不少,真是比修真简单多了。
虽说见风使舵卑躬屈膝的墙头草把戏,让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和下贱,但这并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个凡人,面对能像屠狗一般将他杀死的修士,除了下跪求饶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常言道,包羞忍耻是男儿,怎能为一时意气丢了自家性命。
王有财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将金子收好,准备再次拜访刘老地主家。要说靠谱,村里没有比刘老地主更靠谱的人了。路过门边时,他看到胤真那原本诱人的手臂滚在尘土里,沾满血污肮脏不堪,心里说不出的恶心,我竟会对这玩意儿动心?抬起一脚,远远踹飞。
路上王有财一边走一边想,自己辛辛苦苦养了有福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有福得了天大的好处,自己怎么也该占一分光吧?若是没有他的养育,有福早就饿死了,还轮得到何无用来装伯乐?
而且看有福和何无用的样子,虽说对自己不理不睬,但也没有太多恨意。光是讨厌憎恶又能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豁出去这张面皮不要,陪个笑脸,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哭诉一下养育有福的辛苦,求个仙缘,何无用还能不将自己一并带回宗门?那可就真是失了一代高人的身份。
没错,包羞忍耻是男儿,我真是忍辱负重。明日便用这一点来要挟……不,恳求何无用何前辈。
走到刘老地主家门前时,王有财几乎已经将自己当成“化一宗”的人了,不自觉地趾高气昂起来。看着守门的小刘兄弟,忍不住觉得自己要高他一等,颐指气使地大声说道:“小刘,我来拜访了!快进门通报一声,免得你们主母又要说我失了礼数。”
小刘奇怪地看了王有财一眼,觉得这家伙与平日不同了,就像一条总是低着头夹着尾巴的狗,突然找到了个好主人,变得敢乱吠乱叫了。作为一个称职的专业的门房,他才懒得与客人计较,转身进去通报。
须臾,小刘出门来,对王有财说道:“大郎,主人叫你进去。”
王有财冷哼一声:“大郎也是你叫的吗?”说罢不理会一头雾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的小刘,径自走向主屋。
进了屋,又是熟悉的画面。刘老地主与刘氏分坐两旁,手中拿着茶盏,背后站着侍候他们的丫鬟。
刘老地主看到王有财,和善地笑道:“大郎啊,怎么又来了?可是又有好的山货卖给我?”
以往见了刘老地主,王有财难免要低声下气陪着笑,这次可不同了,他腰板挺的笔直,面无表情地回道:“这次我来,却是要送刘老先生一番富贵。”
他自觉说的很有高人风范,模仿何无用模仿的相当到位。殊不知听在刘老地主和刘氏耳朵里,只觉得他是发了疯。
这就好比一个天天在你家门口乞讨的乞丐,某一天突然衣衫褴褛地跑到你面前,端着他要饭的破碗说:来,我请你吃一顿山珍海味。
面对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是连讥笑的心情都没有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刘老地主有心问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但出于极好的修养,并没能问出来。
王有财察觉出刘老地主的想法,气恼地拿出装着黄金的袋子,取出黄金丢到地上——视黄金如粪土,这下更是自觉很有高人风范,反正这黄金也落不到他手里。
刘老地主明显一愣,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分辨金子真假,第一反应是王有财穷困了这么多年,终于被逼得去杀人越货了,否则哪能来这么多金子?身为儒者,心里又急又气刚想站起来说道几句,却被刘氏一把给拉住了。
再看刘氏,一脸甜蜜蜜的笑容,亲切地好像是王有财的亲妈。她心里想的清楚,王有财这十两金子无非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就是王有财杀人越货,但能揣着十两黄金上路的商家会雇不起打手吗?王有财若是能对付商贾雇的打手,对付她们家这帮老弱病残还不是轻而易举?得罪不得。
第二种情况就是王有财转运了,遇到贵人了,得了这十两金子。能把十两金子随手扔给一个废物的贵人得是什么身份?还是得罪不得。
既然得罪不得,就要打好关系,她笑吟吟地说道:“诶呦,大郎,你有什么事儿要我们办就直说,快把金子收起来。乡里乡亲的,谈钱多伤感情。”浑然不是上次那个为了八两银子羞辱王有财的铁母鸡了。
王有财本想骂上刘氏几句,但想到自己今后的身份,又觉得与凡人争执颇为无趣,便简单地说道:“这十两黄金是想让你们帮忙照顾下我那老母亲,有位活神仙昨日来到我家中,说我小妹是修仙天才,我和小妹明日便要随他离家远走,去修仙了。你们照顾好了我妈,日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修仙!?”刘老地主和刘氏一同惊呼起来,他们可不是王有财这样的乡巴佬,早就知道修士的存在。刘氏的本家便曾经出过修士,只不过是个离人境炼气期的小修士,何无用一剑能杀上十个,却也能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对凡人来说,修士实在太强大了。
刘老地主到底还是颇为老成,并没有太多羡慕的情绪,人各有命嘛,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叹息道:“有福,果然有福啊。”
王有财恼怒道:“我便没福了吗?”
刘氏赶忙说道:“大郎你自然也有福,我家老头人老了,不会说话,你可千万见谅。你母亲的事情更不必多说,我肯定拿她当我的亲生母亲一样照顾,至于这十两黄金我们是万万不敢收下的,大郎你还是拿走吧。”
刘老地主自觉是长辈,就算王有财日后成为修士又如何,怎能对晚辈低三下四,不过看刘氏着急的样子,唯有心中黯然一叹。
王有财从来都是对别人赔笑,今天享受到了别人对他赔笑的待遇,简直要快活的上了天。便也不心疼那十两黄金了,况且心疼也没用,便说道:“让你们拿着就拿着,我以后成了修士,还缺这十两黄金吗?”
说完,王有财就转身离开。不需要再交代什么,刘老地主能闯出这么大一片家业,做事情自然是相当到位的。
刘氏看着王有财远去,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这傻小子不懂得记仇……”
刘老地主再叹道:“早对你说了,莫欺少年穷……”
刘氏瞪眼道:“你那是马后炮!”
刘老地主道:“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刘氏立刻抹眼泪:“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舍了荣华富贵陪你到这鸟不拉屎的破村子里来,见我人老珠黄便会吼我了,你以后是不是还要纳上几房小妾,你说啊!”
刘老地主见状无奈道:“不纳,不纳!就咱们俩过一辈子!快别哭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小姑娘一样。”
刘氏破涕为笑:“我这是人老心不老。”
不过她确实人老珠黄了,笑起来也满是皱纹,不怎么好看,刘老地主却跟着开心起来。若非一往情深,饱读诗书堂堂儒者,怎会忍气吞声做个妻管严?真是怕了那远在天边的本家吗?若非一往情深,享受惯了城中风华的大户丫鬟怎么受得了乡下的苦处?真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吗?
纵然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亦敌不过一个“情”字。
圣贤都说:夫纲不振,何以治国?刘老地主却觉得,为了她,不振便不振吧。或许有人觉得不值,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碎嘴婆娘罢了,心眼小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他自己觉得值就够了,这是神仙也管不着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