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趿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那个老者的面前,缓慢地半跪下来,我感觉自己的膝盖在弯曲的时候都在摩擦出剧烈的火花。我盯着那张衰老褶皱逐渐苍白的脸,只觉得一阵比刚才还要严重的天旋地转……啊,好难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令我措手不及了,太令我难以接受了。我的心就像一座已经年久失修的河堤,又适逢风起云涌,几个时辰之内就连续受到了几波巨浪的猛烈轰击,现在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现在发疯似的想要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是以这片地方的温度不论哪里都只会让我更加的心急如焚,我也没有那个时间,我的确就是河堤,年久失修的河堤也毕竟是河堤,既然是河堤就必须要承担起河堤该有的任务,只要还没有崩溃就必须要坚持着,即使是崩溃了,也要用自己躯体的残骸尽可能地削弱途径的汹涌水流……有的是候,很多事情真的是会让人累到认为死亡都可以算是种解脱。
“大人,我……”这个时候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完全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而王大人也并没有让我说些什么,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的惺惺作态,可是由于剧痛,灼热再加上窒息,他已经没办法再说出一句话来,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把向我伸过来的手掌竭力地握成拳状,再竖起食指,缓缓移动,最终让指尖勉强对准了昏倒在床边的小木偶,而那双有些浑浊的栗色眼睛却始终都紧盯着我的面庞,里面翻涌着虚弱但是热切的期待,如同素绢上斑驳的血迹一样清晰,我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我明白了,大人。”尽管现在的我心乱如麻,脑袋里面一片浆糊,但我还是在第一时间回应了他那个无声的请求。我明白的,如果我的回应再迟疑那么一点点,他恐怕就要死不瞑目了。
“我会把他活着带出去,也会竭尽全力去守护这个帝国。”我再一次补充。
我看到了这个老者微微颔首,霎时间就宛若一具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失去了活力,凝聚着一生的执念才得以抬起来指向小木偶的手指也最终跌落尘埃。
他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留下一句话,而我却陷入了另外一种深沉的恐惧之中……
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恐惧?
因为我能活到现在的原因,说运气也不是运气,更不是什么“规避危险”的狗屁扯淡的光环。是的,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两年前在南宫我没死,因为赵云以自曝身份的代价拖住了华雄给我争取时间,更因为那位已经被软禁起来坐吃等死的弘农王点下,为了帮助我,他死了,他第二天就死了,一直深爱着他守护着他的唐执沉浸在悲伤与绝望的痛楚之中一直到今天。而这一次呢,这一次我被抓到未央宫里关起来又没有死,则完全是因为蓁,如果她没有毅然决然地来到这里找我的话我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更没有活下去的打算。而今天,我没有被那些滚烫的木头给刺穿心脏,是因为王大人替我死了。
对,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不死光环,从来都没有。地狱之门一直就摆在那里,我不进去就总得有人代替我进去,身边的每一个人为我付出生命,或者做好了为我付出生命的觉悟,我的心里就会积攒下一份再也无法割舍的重量。王大人救我是因为他认为我能够把他最看重的皇帝带离这个已成炼狱的僭越之地,他希望我能够接过他肩负的使命去捍卫这个国家至死为止。他死了,这些事情就全都加在了我的身上,我推不掉,也不可能去推。可是刘辩呢?对他而言,他出手帮助我的原因仅仅只是他早晚都会死而我却可能能够活下去,仅此而已,可我却仍然无法释怀。我是过去释怀可却失败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我呢?为什么要选中我呢?我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我只是希望带领着我爱的人们共同守护我们共同深爱着的家园而已啊,为什么那样沉重的东西,还有来自生命的嘱托就全部都压在了我的肩上呢?值得么?
“这样值得么?”我轻声问王大人,虽然已经无法得到回答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鹂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和唐执两个人到那边架起了昏迷中的男孩,只有蓁两只手交握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我跪在那具瘦削的尸体旁,起不来,浑身酸痛,很难受,也难过,我一直以为自己崇尚着自由也拥有着自由,可是在岁月更迭的不经意之间自由就变得越来越遥遥无期。我觉得我选择与董卓为敌只是因为我恨他欺骗了我,我是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无所畏惧的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从未向王大人那样把忠诚看得那样的崇高,甚至可以说我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觉得它们好玩而已,可问题是,现在的我,肩头已经负起了山岳。
什么是忠诚?我忠诚么?不,我只是在寻求刺激而已,我只是想摆几个耍帅装酷的造型而已,我做着拯救国家拯救苍生的事情却抱着玩耍的心态,最后邪恶被打倒了,我就真的只需要装装深沉耍耍帅就完了,还觉得自己真特么的有型……可那些真正忠诚着的人们呢?他们从没奢望自己能够活到结局揭幕的这一天,甚至都没有奢望结局能和自己想象的一样,他们只做该做的事情,不管它好玩还是不好玩,不管有没有人崇敬。
我觉得自己有些恶心。装着,耍着帅,没有付过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