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做着主审官,那没点架势怎么成,干站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因此早有人搬来了一把太师椅,将其放在血腥味浓厚的刑台之上,而越无霜则大模大样地端坐其上,其余一概人等尽数站在台下,到真有公堂的模样,不过简陋了些。
犯人帝虞已然被带到了正中的位置,可安坐后的越国士迟迟未开口说话,等了许久,只见她微微侧首看了站在底下的刑部侍郎安正一眼,而后继续静默地坐着,看来是不打算说话,而是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安正。
收到越无霜示意的安正,似是早已与她有了某种约定,只需一个眼神便知晓越国士要求他做何事,只见他正了正颜色,挺了挺身板,又清了清嗓子,以足够令在场众人听清的声音说到:“堂下何人?你可知罪?”
“帝虞无罪。”帝虞并未跪下,他的回答也硬气得很,完全不是一个罪人该有的姿态。
废太子帝虞的反应令在场之人困惑不已,他获罪看起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看他眼下的态度又不像真的犯下罪行的模样,倒是坦坦荡荡,磊落得很,但令众人咋舌的事还在后头,越国士的反应才让大伙一头雾水。
“来人,去枷锁,卸镣铐,更衣净面,看座。”越国士听了帝虞的话后,说了一句话,连下了数道命令。
立时便有人上前执行越国士的命令,但这一回并不是站在帝虞身侧的侍卫们,而是一群赭甲玄衣的少年。
在场之人都认识这群装束独特的少年,这是专属于帝虞的护卫对,名为卫越队。这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只见他轻轻一扯,便将束缚帝虞的枷锁与镣铐尽数除去,紧跟在他身侧的一名少年将手中精致的衣物给帝虞换上,另一名少年则为帝虞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而后帝虞自己就着其中一名少年手中的脸盆净面。
收拾妥当后,帝虞安坐于越国士替他安排的座位上,也就是国士身侧,他的那把椅子也被安置在了刑台之上。
“既无罪,今日便替帝虞洗了这污名,将帝虞本来的身份还于他。”越国士道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目标。
一石激起千层浪,越国士这一句话无疑激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心,人们都在等着越国士的下文,既期待又兴奋,等着看她如何替已将罪名坐实的帝虞洗刷冤屈,可越无霜说完这句话后便又不说话了,只是一脸正色地直视前方。
越国士不发话,在场的官员自是不敢多嘴,而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屏息以待,沉默不言,出奇地统一。
没过多久,一支仪仗队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开路宫人的吆喝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尖细而响亮,喊的是:“国主驾到。”
一下轿撵,国主帝纣便径自行至端坐刑台之上的越无霜面前,望向她的眼神满是疑惑与不解。
“国士这是做什么?”帝纣开口,语气不像他脸上表现的那样疑惑,倒像是质问,有些兴师问罪的感觉。
“惩恶扬善,揭露真相。”越国士抬头直视满脸怒容的帝纣,缓缓回答,用不卑不亢的态度,以不算轻的声音。
“想不到国士还有这等爱好,果真是仁心仁德啊。”国主赞扬了越国士,可越无霜分明看到他那双背对着众人的眼中看到了极大的怒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阴鸷,那一脸的不赞同也表现出他对越无霜做出此事极其不满。
“既然人已到齐,国主请移步到台下,本国士要开始审理越山之主被杀一案了。”越无霜的脸上全无畏惧之色,甚至让堂堂一国之主站到犯人位置,让他如同最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一般接受盘问,这要求着实荒唐了些。
“你!大胆!朕乃越国之主,何人敢审朕?”国主帝纣怒不可遏,愤然一甩衣袖,公然斥责越无霜胆大包天。
“国主,请稍安勿躁,既然不喜站着,来人,给国主看座。今日本国士先替废太子帝虞洗刷冤屈,还他清白。”越国士也不打算与国主帝纣计较这胆大不胆大的问题,只是让人给国主搬了一张椅子,而后便开始办正事儿了。
“冤屈?他能有什么冤屈?弑杀越山之主,人证物证俱在,这罪名,是朕亲自定的,他想赖都赖不掉。”国主帝纣并未坐下,听了越无霜想要为帝虞翻案,顿时不镇定了,厉声反驳越无霜,还拿出国主的身份施压。
“来啊,带证物。”对于国主说的话,越无霜直接忽视,只是吩咐手下人将所谓证物呈上。
于是,越山之主的尸体便被抬到了刑台之下,仍是那副发福长斑的丑态,与方才相比,不过是衣服上的褶皱更多了些,而这一回凑上前看的人少了,大多数人都捂着口鼻,躲闪着那股离了冰块后愈发明显的腐臭味。
“国士,越山之主的尸体方才已由刑部资历最老的仵作检验过,验尸单还在刑部尚书手中,你如今又让人将遗体抬到这儿,难道不知死者已矣的道理,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搅越山之主的安宁,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敬。哼。”国主帝纣不知为何对越无霜此举的反应异常激烈,立时便斥责她不懂尊重死者,倒颇有些正义凛然的气势。
“死者已矣,生者为大。老仵作的验尸结果是否正确,这还两说,单看他验尸的时辰,怕是短了些,若是遗漏了什么,误导了他人,冤枉了本应无罪的人,就不好了。关乎生死的案子,还是稳妥些得好。老仵作怕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体力不济了,没事,这种事找个少年人。俗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牛刀小试,也给少年人长长见识的机会,毕竟这越山之主的尸体不是谁都能验的。国主,你认为呢?”越无霜发表完她的长篇大论后,很客气地询问了国主。
越无霜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国主帝纣一时之间无法反驳,又不想承认落了下风,只得狠狠地哼了一声。
“若国主无意见,那谁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越国士高坐刑台之上,环顾四周,似是想找出那个即将身负重任的少年人,可她接下去又说出了条件,“本国士有言在先,可以用任何方式来检验,哪怕剖尸,若验得对了,本国士许你刑部仵作之首的位置,但若验出的结果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那亵渎尸体,欺君罔上的后果可就自负了。”
待越无霜说完她的条件和出头的少年人可能要承担的后果,大伙儿总算理解她方才为何说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的确,一念之间,要不就是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要不就是下狱获罪,性命不保,两种结果,好的极端,坏的彻底。
该负的后果还是得好好掂量掂量,于是蠢蠢欲动的少年们纷纷停下想要踏出的脚步,犹豫不决起来。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少年们踟蹰不前的时候,一位赭甲玄衣的少年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步行至刑台之下,接受在场所有人的打量,待他站定后,只见这个少年朝着上座的越国士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示意他要接下国士的任务。
“好,台下所站何人?”越国士询问这位勇而无畏的少年姓名,从那个“好”字听得出此刻她的心情很好。
“草民虞乐,是卫越队的一员。”台下的少年自报家门,只声称是卫越队之人,并未言及出身。
“虞乐,方才本国士所言,你可听清?若结果不能尽如人意,这后果你可愿承担?”越国士对虞乐的身份也不打算寻根究底,只是确认了一下他是否了解接下这件事后的严重性,顺便检验一下他心意是否坚定。
“是,回禀国士大人,草民已听清。”虞乐回话时仍低垂着头,声音不算响亮,但没有任何迟疑,看来已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本国士准许你用任何方式去检验,放手去干吧。”越国士对虞乐下了命令。
正当虞乐拿出随身物品,准备下手时,一道焦急的声音阻止了她,是国主帝纣。
“等等,这人是帝虞手下之人,若让他检验尸体,怕是会徇私舞弊,国士此举很有包庇帝虞的嫌疑。”
帝纣说完,一双凌厉的眼睛用一种极度挑衅的眼神看向越国士,似在等她如何解释。
“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徇私?国主,你侮辱的不仅是这位少年的自尊与志向,还有在场众人的判断与理智。”越无霜嗤笑了一声,语气极其不屑,说出的话也并不是十分好听,谴责的以为十分明显,就差公然辱骂帝纣没长脑子了。
越国士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的确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有人蠢到自作聪明,做什么小动作,因为一下就会被发现,就算要做什么手脚,也不可能瞒得住这么多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