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风自然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了他,随着众人收拾回屋整理行囊,老疤拍了拍他肩膀没说什么,只跟众人大概的讲了下与周进宝的结怨过程。
事情很简单:
元宝寨周家人丁兴旺,叔伯兄弟众多,其中有几个在山口上混出了不小的声名,这周进宝也跟着有些自命不凡,就把自己当成了人物。
某次交易地,来自两个商埠的人马为宿处问题起了纠纷,双方争执起来各不相让,周进宝强自出头,言谈语间嚣张狂妄,愣是谁的面子也没给,相激之下都起了火气,大家干脆摆开场子拿拳头说话,带来的货品就当作彩头,输了的一方打道回府,这趟山口就算白来。
这人虽然是有些技艺,可嘴上的功夫强过了手脚,老疤代表己方出场,两个回合不到就将他打翻在地,折了货物又损了面子,气量小的自然就有些怀恨在心,这次碰上了,想趁机讨回场子而已。
众人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情,都是哈哈一笑而过。
但凡是在山口上跑过几年的,对于类似的赌斗都是司空见惯,如果那次交易地不闹出些口舌争执,反而能变成一桩比较稀罕的事情,粗野汉子不会讲太多的废话,而且大多极为护短,三五成群的分清楚亲疏,只要遇到事情,那就肯定是帮亲不帮理,惹急了就拿拳头说话,打不赢有理也得憋着。
所以说没人带的话,新出道的行商不太好混,原因就在这儿,新鲜面孔根本没人搭理,别的不说,进山的马客越来越多,碰上那时运不济的时候,夜里想找个地方睡觉都不算容易,露宿于野地的情况并不是没有。
春夏之际倒还好说,似现在这种深秋时节就得受些夹磨,倘若天不作美再落下点雨,光想想就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因此在山口上混的马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行,苍横山一带有个民谣,“是汉不是汉,赶山两年半”,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管采买还是单帮,山口上来一趟,人人希望能把自己带来的货物全换出去,可是山民猎户就这么些个人,跑山口的马客一天比一天多,彼此代表的商行货栈之间,竞争的也是愈发激烈,自然没人愿意行方便于他人。
所以老疤这一类的老货商,工钱高是有缘由的,一张老脸顶着,就能免去不少麻烦,地头熟门道精,跟人打个商量都能给上三分面子,这就是所谓老江湖的好处,初出茅庐之辈被叫成青瓜蛋子,没有老马客带队进山,免不了要受些欺侮排挤,不夹磨上几年混到个脸熟,那这碗饭吃的可称是艰辛无比。
当然,想要行走于山野荒原的粗野汉子们认你的面子,几分压得住秤的斤两也是绝不能少。
茅舍的墙壁上几处黄泥脱落,露出了数条两指宽的缝隙,嗖嗖的凉风往里面灌,行囊铺盖安顿下以后,行商们寻些木柴烧起火塘,开始轮流烘烤着干粮,岗宾便纠缠着路云风出去割些蒲草塞堵墙缝。
实际从进了屋开始,他就一直趴在路云风耳朵边,喋喋不休的讨教拳脚。
把那蒜头鼻子一膀子撞飞,别人可能没注意,但岗宾就站在眼前,过程虽然看得清清楚楚,可还是没弄明白那汉子怎么就飞出去了,路云风接战两人成果辉煌,但动作的幅度都不大,他本来就是个好武的性子,越琢磨刚才看到的越是心痒难搔,出了门走上山岭,更是连说带比划的请教精要。
架不住他纠缠,路云风也不藏私,随口把动作和发力的诀窍告诉了他,割得几把草,岗宾终是按捺不住,扯着路云风摆好了姿势,非得照样试演一番。
两人面对面站好,岗宾依样画葫芦的跨步近身猛发力,路云风肩头一错纹丝不动,口中笑道:“你这大力在肩而不在胯,练好了唤做“乍膀”,力道用的不对。”
“哦?那再来。”
岗宾依言收了架子,留着心把大半气力用在胯部猛贴了上去,路云风顺着来势一拧身,闪了他个趔趄,俯身抱起一捆割下来的蒲草,边走边笑.
“拳打不知,脚踢不防,这样练可没什么用,赶紧回去吧,我还饿着呢。”
岗宾也随手抱起一捆草跟在了后面,“风伢子,你这拳脚跟谁学的?”
“我爷爷。”
“嗬,祖传的呀,有啥绝招没?教教我呗。”
“当然有,怕你学不会。”
岗宾提起精神紧追了两步,“说说,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会?”
“听好了啊,久练为熟、久熟为巧、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我爷说了,这是练拳的不二法门,我都告诉你了。”
岗宾猛地站定,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又追了上去。
“嗨,你这说的跟没说一样,算啥绝招?那你爷爷教你练的什么内功?练拳不练功,到老稀吊松,你教我练内功呗,我拜你为师。”
路云风连连摇头笑而不语,下了山坡走到茅屋外,用蒲草塞堵着墙壁树干间露出来的缝隙,抬头看看天岔开了话题。
“这几天里要是再下场雨,咱们可有的些苦处受,赶明儿个去合点泥,把这儿补一下吧。”
望了望远处的山峰,岗宾对此显得颇有经验,“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这三两天是没雨下,不是,咱先别说合泥的事,你收我这徒弟不?”
路云风无奈的摊摊手,“我也不会啊,怎么教你?”
“那你只练过拳脚?”
“嗯。”
看着他那半信半疑的神色,路云风做了个随你信不信的手势,转身进了茅屋。
倒不是刻意藏秘而不宣,他所学的东西不合于众,老爷子有过严令,不得与他人谈起。
拳术武功,清修养生,着重于由内而外培本固元,一口丹田气方为万法之本,修炼所谓内气的诸般法门,便统称为内功,有无数的惊天传说流传于世,皆言神功秘诀练到极深处,水火不侵刀斧不伤,举掌可碎岳,跺脚震山河,好似比那天神下凡还要威猛几分。
可是路家的拳决里,这只叫做“中盘”,老爷子称为“生炁”或者气功,并不认为比拳脚功夫强的了多少。
肩以上为上盘,凝之以“神”,肩至胯为中盘,聚之以“气”,胯之下为下盘,谓之曰“精”,是谓精气神也,精不足则伤神,神不足则损气,三盘不工,根基不固,日积一斗则夜泄十升,徒耗心力而终不得成。
拳决里的这段话,路家爷孙两奉为真知灼见,示于人前或少不了受些耻笑。
内功胜于外功,乃举世而知的煌煌真言,几路无名野拳却给出“终不得成”四字评语,即便说不上是盗世欺名,多半也会被批为舍本逐末哗众取宠,所以老爷子口授之日便有训诫:
“三口不说,六耳不传,切不可忘!”
拳决乃是家传,老爷子为他深解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本不应该只是拳决,通篇晓意的话,倒能算上是门功法,以锻身健体强壮血脉为手段,力求精气神三盘的通滑圆满,照着谱上的话说,倘若能修得金津玉液为食,日月之气保生,经年不动但血脉不断,鼻口闭气而生机不绝,这就称为入定,也叫做胎息,得到了这个境界,才能算是真正的练气。
气息循环往复,血脉生生不息,岁八百而若少年,谓之为地行仙!
拳决以此语而告终,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思,但是地行仙除了在传说故事里出现,从古至今有谁亲眼得见?
人乃胎生,先天经络自脐带剪断那时起便告断绝,第一声啼哭传出,便由先天胎息之态转入到后天的五官六识,需呼吸需进食,需外物供养体内的生机,从此便成肉骨凡胎。
欲以后天之功续接先天之机,便是世称的求仙证道,修练者众,圆满者无,如果古往今来世间真曾有过地行仙的话,那也一定是有过参天的造化,得了不世出的奇珍异宝,凭借外物之力搭起所谓的生死桥,未必跟功法有多大的关系,所以老爷子所作的评语是:
称仙倒还可以,得道却是未必!
因此武学之中的内功内气,不过是与虚无缥缈的求仙之道相混淆,从而延伸出来的说法,其本质不外乎是聚力而发的诸般法门,称为内力倒也合适,功深者或可碎碑裂石,要说能够填山造海,却是有些夸大其辞。
所以外功内功,均为锻体防身之法,恃之与人争雄,外未必弱,内未必强,老爷子集半生所得给出八字定语:
强者恒强,善变者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