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树有根、藤有蔓!
路云风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久居于深山,但总是有个甚为不凡的爷爷相依为命,虽然辛苦,却不孤独,在他耳提面命之下,对自家的来历出身还是知道的比较清楚。
从根底上说,路家原本不是山民,如果再确切一些的话,甚至都算不上是西疆人氏。
据老爷子讲,他的父亲,也就是路云风的曾祖,不知何故流落到西疆,无家无业,凭仗着有一身拳脚,便靠着天命台上撑场面,代人出手赚取花红来谋生,终于与几方势力结下了冤仇,被人暗地里出赏金收买他的人头,曾祖屡遭凶险后逃过大难,终于携子避仇躲祸,远赴千里藏匿于深山。
当时的苍横山,地理偏僻路途难行,除了本地的猎户与山民,外埠人来的极少,父子两虽然日子过的贫寒,但也从此就算安顿了下来。
老爷子刚满十五岁,曾祖便因暗疾发作而去世,于是便跑了马帮来维持生计,那时候的六里铺还叫做铜铃渡,车行货栈难觅其踪,行商马帮按距离远近修建起简陋的营地,然后走村串寨的把山货集中到一起运到外地,根本就没有交易开放日这种规矩。
西疆莽野之间藏龙卧虎,强盗贼伙多如牛毛,即便是现在,苍横山一带也有五路草莽的名头,老爷子随着马队走动四方,从赶马小厮开始,一路做到了马队的大掌鞭,凭借这家传的拳脚功夫,一生会过多少好汉当真是数不胜数,儿子路天岳成人以后,也在当时的马帮有过一些名头。
初到西疆之时,路老爷子年龄尚幼,并回忆不起自己的籍贯何处,来自何方。曾祖生平似有大憾事,整日里郁郁寡欢寥落忧结,为人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虽然传下了十个字的家谱和这门拳路功诀,可除了指点拳脚之外,从不谈及自家的来历,老爷子即便偶尔问起来,往往也是凄然长叹语焉不详。
因此曾祖过世以后,除了知道路云风的曾祖母姓“羽”之外,老爷子对自己的身世也是无处解疑,只能听之任之,就把这横山当成了故乡。
路家乃西疆地上的无根之萍,唯一有的传承,除了三代单传的一缕香火,便只有这数千字的拳路功决,老爷子走出深山才开始识文学字,但是数十年里阅书成痴,诸道杂门都有所涉猎,待到老来丧子而重归山野,筋骨气血或许比不上年轻力壮之时旺盛,但是一生闯荡积累的阅历与经验,却也随着光阴流逝而达到了顶峰。
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路云风从小就甚是懂事,老爷子半生维艰却依旧挺拔坚韧,已经成为他最好的榜样,所以幼时尽管练功辛苦,却也能咬住牙硬生生的往下撑,待到年龄渐大眼见繁华,更是多了一些新的感悟和体会,对自家爷爷愈发的敬佩与怜惜,对他所传授的东西也就愈发的用心。
从六岁上桩那时起,老爷子开始教他识字,第一年只教了两个,然后说这是家传拳术的秘诀,要他日日临摹铭记于心,七岁以后开始认的字,也是用这个功决作为范本。
洋洋洒洒数千字,认全了用去好几年,老爷子用树枝作笔,逐字逐句口授详解,功决文理谈不上通顺,深解其意则有万千气象,眼手身法步,精神气力功皆有包括,倘若只论拳脚,则着重于用功发力之法,远拳近肘挨身膀,远脚近膝傍体靠,一举一动简单易学但并不连贯,没有什么套路可言,把那蒜头鼻子撞飞,乃是一把子膂力爆发后的结果,踹翻那半空中的汉子,靠的却是眼力和时机的把握。
老爷子归山之时已年近花甲,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命运多舛而历经沧桑,到了这个时候,对这家传功决的理解与感悟,就与年轻之时大相径庭,悟出以往种种的偏颇之处,便对路云风加以指导和纠正,从这个角度来说,原本就不合于众的路家功夫,到了路云风这里,跟爷父两代就又有了些区别。
功决分为内外两篇,提及最多的就是力和意这两个字,老爷子集生平所学精修细研,就给归纳成了动静两门的基本功,常说力、意两者虽无踪无影却无处不在,须得活练活用,紧要处正是一个活字。
于是这动!便是以九九步和不相关联的各种拳路为重点,摸爬滚打走步站桩,强身锻体打熬气力,功决上面说:力生于血脉而导于筋骨。所以老爷子把这外功叫做“导力”,路云风爷父两代,都在此都下过不少的苦功,能随着马队走南闯北立下一份基业,自然不可能光靠一张嘴。
那所谓静功!则是无形无影的神意念温和蓄养,以纳息调气和提升眼耳鼻的敏锐为主,眼要观六路,耳要听八方,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感官的功能。
因此眼视日以凝神,耳静听乃蓄意,鼻辩诸般滋味,便称为聚念。依旧用功决上的话说:力!以神而聚,以意而传,从念而发。
老爷子曾经读过一些佛经,笑言这与佛家的“六识”似有些共通之处,可凡人不能与佛比肩,于是就减半以“三识”而称之。
在路云风这里最大的不同,就是对这三识精功的习练,尽管遵从了功决上的锻炼之法,但是经年打熬也未必能有寸进。
“因此重形而轻念,知难而行易。”老爷子经常会用这句话来自嘲年轻时的自己。
所以路家的拳脚,讲究以变争先以快制敌,既没有什么固定套路,也不怎么看重所谓的绝招与内功。往好处说,那就叫做自成一家!要往坏处讲,也能称作是闭门造车,老爷子自己的年岁已高,没有重头来过的可能,所以这功夫的好与坏,最终都将在路云风的身上继续传承。
因此一字曰“勤”,一字曰“变”,路云风整整写了一年,滚瓜烂熟到终生也不会遗忘。
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是为勤!
学时一定理,用时无定法是为变!
路云风自幼对爷爷不说是敬如神明,也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忤逆之举,随着年龄渐大懂得事情越多,孺慕之情也是与日俱增,听老爷子唱曲的时候,常常就能入了神,看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他每每就会有一种冲动,恨不得把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全部都拿来摆放在爷爷的脚下......